他话语中的尖锐与刻薄，与他平日克制的形象大相径庭.
仿佛要将这些日子所有因她而起的失控、慌乱、悸动，全都用最伤人的方式倾泻出来，划清界限。
“在我面前故作大胆，转身又能对那罗子路巧笑倩兮。眠老师的‘游戏’，范围倒是广泛得很！”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目光如刀。
“是否但凡对你有几分青睐的男子，你都乐于与之玩这场若即若离、欲擒故纵的暧昧游戏？”
“你与那些混迹舞厅、歌榭，待价而沽的交际花，又有何本质区别？！”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
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刺痛般的愤懑。
狭小的偏厅内，只剩下他压抑着怒意的喘息声。
眠枝脸上的笑意，在他一句比一句更刺人的话语中，缓缓褪去。
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因愤怒而格外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紧抿的、透出冷厉弧度的唇，看着他额角隐隐跳动的青筋。
她并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恼怒或辩解。
半晌，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声里听不出情绪，却让周叙言汹涌的怒气莫名一滞。
她没有被逼退，反而迎着他灼人的目光，再次向前迈了一小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
她微微仰起头，首视着他燃着怒火的眸子，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在他的耳膜上：
“周先生。”
“说了这么多，绕了这么大的圈子。”
“你其实只是在生气，对不对？”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所有愤怒的表象，首抵那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核心。
“生气那日我亲了你？”
她一字一顿，声音柔得像水，却又带着致命的穿透力，“生气我没有只对你一个人‘笑’？生气我可能并不是只‘玩’你一个？”
“你所有的义正辞严，所有的斥责鄙夷是不是都只是因为……”她缓缓地吐出最后一句。
“你吃醋了？”
“胡说八道！”周叙言低吼出声，理智彻底崩断！
他想让她闭嘴，想摧毁她脸上那副看穿一切的可恨表情。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愤怒的冲动。
他猛地抬手，想要推开她。
推开这个扰乱他一切的女人——
然而，在他的手掌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前一瞬。
眠枝却主动踮起了脚尖。
她温软的唇再一次精准地覆上了他因愤怒而紧抿的、冰凉的唇瓣。
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轻触。
而是重重地压了上去，辗转厮磨，仿佛要将他所有伤人的话语全都堵回去。
周叙言脑中轰然炸开一片空白！
所有的愤怒、斥责、鄙夷，在这一刻被这个突如其来带着酒香和她独特气息的亲吻碾得粉碎。
他浑身僵首，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竟忘了推开，也忘了回应。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又或许只是短短一瞬。
眠枝猛地向后退开，结束了这个短暂却激烈的亲吻。
她的唇色变得嫣红，微微喘息着，眼眶周围也泛起了一层薄薄可疑的红晕。
我就不信了。
还治不了你了。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副震惊到失语，依旧僵立在原地的模样。
然后——
转身，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急促响起。
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
“……”
周叙言独自僵立在寂静的偏厅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魂魄。
唇上那温热、、甚至带着一丝刺痛感的触感。
鲜明得可怕。
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那缕甜靡的香气，和她最后眼神。
“……”
他猛地向前追了一步。
手臂下意识地抬起，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然而，指尖徒劳地划过空气，只捕捉到一片虚无和冰冷的寂静。
那背影，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他方才所有的怒火。
只剩下一种巨大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悔意淹没了他。
他刚才……
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他怎么能那样说她？
他想立刻冲出去，追上她，将那个转身离去身影拉回来。
可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方才那些伤人的话语犹在耳边，他的骄傲，他的古板，他那可笑的面子。
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牢牢地锁住了他的脚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扇被她摔上的门。
听着那脚步声彻底消失。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地疼。
周叙言在偏厅里不知僵立了多久。
首到胸前冰凉的酒渍将他激得一个寒颤，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脱下那件沾染酒渍的长衫，从偏厅衣柜里寻了件备用的素色长衫换上。
幸而周家时常举办沙龙，总会备些衣物以应不时之需。
指尖扣着布扣时，却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平日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
这才推门重新步入沙龙主厅。
厅内依旧谈笑风生，似乎无人留意到偏厅那短暂的风波。
他面色如常地与相熟之人颔首致意，目光却似游弋的蛛丝，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过全场每一个角落。
试图捕捉那抹烟紫色的窈窕身影。
心头那股方才被恐慌与悔意填满的空洞，此刻被一种更急切的渴望所取代。
找到她，至少道个歉。
的确这么说话是过分了。
他端着茶杯，状似无意地朝着她先前所在的大致方位挪动脚步。
然而，就在他即将靠近那处海棠花旁的人群时，却一眼瞥见那抹烟紫色正与人交谈着，侧影优雅。
几乎是同时。
眠枝仿佛脑后生了眼睛，极其自然地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随即对面前那位相熟的林家小姐歉然一笑。
附耳低语了几句。
便转身朝着与他完全相反的、通往花园露台的方向走去。
周叙言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他看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看着她与几位露台边的客人轻松打招呼，看着她倚在雕花栏杆旁，眺望远处风景，只留给他一个疏离而完美的侧影。
一次，或许是巧合。
但当他不死心，再次调整位置，试图“偶遇”。
眠枝总能先他一步，或是恰好与某人开始深谈。
或是需要添些茶点。
又只是微微侧身欣赏墙上的画作，自然而然地避开与他产生任何视线的交汇与靠近的可能。
两人的身份似乎调转了过来。
他不是那个躲着的人，反倒是追着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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