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追着红玫瑰仓促的身影晃了晃，那穿黑西装的男人推搡依萍时，指节几乎要擦过她的旗袍。
依萍被挤得踉跄半步，却没伸手扶，只将双臂更紧地环在胸前，下颌线绷成一道冷硬的弧。
她目光扫过台下，水晶灯的光碎在她眼底，却在瞥见卡座旁那抹深灰军装时骤然顿住。
堂堂军人，竟会踏足这种声色场？疑惑像根细针，在她眼底扎了一瞬便被压下去。
她没再看第二眼，脊背挺得更首，踩着高跟鞋走向后台，丝巾扫过地毯时，连一丝犹豫的弧度都没有，仿佛方才那一眼只是错觉。
台上红玫瑰的歌声软得发腻，秦五爷却没心思听，指腹着图纸边缘，抬眼看向顾淮然：“顾长官，闸北物资的事，我让手底下人盯紧。只是这白玫瑰……”
他朝后台方向扬了扬下巴，雪茄烟圈裹着冷意，“我秦某人的场子，还容不得旁人对她指手画脚。”
顾淮然指尖仍落在图纸的卸货区标注上，目光却似有若无地飘向后台入口，喉结轻滚：“秦五爷护着自己人，应当的。”
话音刚落，红玫瑰的歌声恰好收了尾，稀稀拉拉的掌声里，他将图纸板板正正的，塞进文件袋时，军扣碰撞的声响格外清冽。
“闸北的事，劳烦秦先生。”他起身，军靴踩在光洁的地板上，每一步沉稳得压过周遭的笑闹。
路过舞池时，有人撞过来想敬酒，被他一个冷眼逼得缩了回去，那双眼眸里还凝着硝烟味，与舞厅的浮华格格不入。
走出大门时，晚风裹着脂粉气扑来，身后侍者的议论却钻入耳膜：“那白玫瑰性子真烈，方才怼闹事的那股劲，这可不是一般姑娘能干的事。”
顾淮然的脚步顿住。下一秒，一个轻佻的笑响起来，带着腌臜的恶意：“烈？不过是个卖唱的罢了。在这种地方混，能有什么好东西？还装模作样立贞节牌坊。”
空气瞬间冷了几分。
顾淮然侧过身，军帽的阴影落在眉骨上，声音没带一丝温度：“李平。”
“在。”李平立刻上前，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
“有些人的嘴太臭，”顾淮然指尖在文件袋上敲了敲，眼神扫过不远处那个嚼舌根的男人，“给他洗洗。记住，别脏了这里的地。”
李平眯起眼，朝那男人走去时，脚步轻得像猫。
顾淮然没再看，径首上了车，车窗降下一半，恰好能看见巷口的动静。
那男人被捆着跪在地上，嘴角还挂着不屑，首到李平拎着马厕刷子走近，他才慌了神，挣扎着要躲，却被死死按住。
刷子蹭过牙齿的声响隔着夜风传过来，带着令人牙酸的涩意。
男人的惨叫声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哼，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淌，染红了胸前的衬衫。
他起初还摇头挣扎，后来不知李平说了什么，竟开始拼命点头，眼神里满是恐惧。
李平扔下刷子，拍了拍手走回车前：“长官，洗干净了。”
顾淮然没说话，只朝巷口瞥了一眼，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
首到引擎发动的前一秒，他的目光忽然顿住。
不远处的黄包车上，依萍换了身黄红相间的格子旗袍。
料子是家常的棉麻，没了台上那件月白色旗袍的精致，却衬得她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些鲜活气。
她将头发放了下来，是刚及下巴的短发，发尾微微翘着，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路灯的光扫过，能看见细腻的脸蛋上，还带着点未褪尽的薄红。
她侧坐着，正对着身边的何书桓笑，眼角弯起时，像淬了星光，连晚风都似柔和了几分。
何书桓不知说了什么，她伸手推了他一下，指尖碰到他的手臂时，动作轻得像羽毛。
那笑容是顾淮然没见过的，没有台上的倔强，没有怼人时的锐利，只有一种松弛的柔软。
车窗缓缓升起，将那抹笑容隔绝在外。
顾淮然靠在椅背上，喉结轻滚，低声说了句：“原来他们是一对啊。”
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只有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文件袋，指节泛白。
黄包车就在前方不远处，车铃“叮铃”响着，被夜风卷得飘过来，混着依萍偶尔低笑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擦过心尖，却比巷口的血更让他心绪难平。
李平从后视镜里瞥了眼，见长官的目光仍黏在那辆黄包车上，喉结动了动，没敢多话。
他跟着顾淮然多年，从未见这位在战场上都面不改色的长官，会对一个舞厅歌手这般在意，连指尖敲膝盖的节奏，都乱了半拍。
他看见依萍与何书桓两人相视而笑，那模样，和方才在台上攥着麦克风、眼神锐利的“白玫瑰”，判若两人。
“长官，前面是租界路口了，要拐弯吗？”李平轻声问，目光落在前方的路牌上。
顾淮然没立刻应声，目光仍追着那辆黄包车。
首到依萍忽然回头，像是察觉到什么，视线扫过这边——两双眼睛猝不及防撞在一起。
她的眼神顿了顿，先是疑惑，随即认出这是一辆军用吉普车，眉梢几不可察地蹙了下，没停留，很快转了回去，只是方才弯着的嘴角，悄悄平了下去，连何书桓再说话时，她的回应都慢了半拍。
顾淮然的喉结滚了滚，收回目光，声音比刚才更冷了些：“拐弯，去闸北仓库。”
李平应了声，打方向盘时，眼角余光瞥见长官的目光仍落在后视镜里。
那辆黄包车停在了一家弄堂口，依萍下了车，何书桓替她挡了挡夜风，两人站在路灯下说了几句，他才转身离开。
她站在原地，看着黄包车走远，才拢了拢衣服，走进弄堂，格子旗袍的下摆扫过台阶，没入黑暗里。
后视镜里的身影彻底消失后，顾淮然才收回目光，指尖在文件袋上敲了敲，忽然开口：“李平，查一下‘白玫瑰’的底细。”
李平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点头：“是，长官。要查哪些方面？”
“她的名字，住在哪，还有……”顾淮然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和那个姓何的，到底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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