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振华的手指死死扣住茶杯，骨节嶙峋发白，滚烫的茶水顺着颤抖的杯沿淌下，浸湿了袖口也浑然不觉。
他紧盯着顾淮然，眼中翻涌着震怒与难以置信，声音压抑不住地发颤：“依萍……她早就知道？为什么不亲自来告诉我？非要借你之口转达！”
顾淮然端坐椅上，神色沉静如水：“她说若由她来说，以九姨太的巧言令色，您即便一时震怒，也很快会被她说动，到头来还是护着他们，委屈了李副官一家。
她隐忍至今，是因为伯母和李副官一家曾答应保密。如今托我转告，是不愿您再被蒙蔽，希望您亲眼看清九姨太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看清陆尔豪该承担的责任。”
他顿了顿，语气平稳却字字清晰：“她说您虽是个英雄，却不算个好父亲。她不愿面对您，但也相信——若当年不是九姨太一手遮天，您绝不会纵容她造成今日这般悲剧。”
陆振华喉结滚动，指尖攥得发白，声音里带着一丝侥幸的微颤：“她……当真这么说？”仿佛还期盼着对方能否认。
顾淮然身姿挺拔如松，语气沉稳坚定：“我是军人，不善虚言。今日所言，皆受她所托，句句属实。”
“这孩子……”陆振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尽是落寞，“这么多年了，她还在记恨我这个父亲。”沉默片刻，他忽然急切抬头：“李副官现在住在哪儿？我要去见他！”
顾淮然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双手奉上：“李副官如今靠拉车为生。这时辰，李嫂该带可云去医院复诊了，您去只怕见不到人。”
陆振华接过字条，指腹着墨迹，良久才抬眼看向顾淮然，目光里带着郑重的托付：“既然依萍让你插手陆家家事，想必是认可了你。就算她恨我入骨，也终究是我陆振华的女儿。往后她若有半分闪失，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顾淮然微微颔首，语气恭敬而坚定：“伯父放心，依萍于我，亦是重中之重。我定护她周全，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陆振华喉头动了动，怒火渐熄，转为沉痛：“至于王雪琴和尔豪……你告诉依萍，我陆振华性子虽烈，却从不昧着良心行事。待我查清来龙去脉，定会给李副官一家一个实实在在的交代。”
“伯父放心，我一定原话转达。”顾淮然沉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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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小屋里灯昏如豆。李正德和李嫂围坐在方桌旁，粗瓷碗里盛着简单的饭菜，气氛虽清贫却安宁。
忽然，敲门声轻轻响起，伴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嗓音：“李副官，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
两人闻声抬头，待看清门口的身影时，俱是一震，碗筷险些脱手。李正德最快回过神，“哐当”放下碗筷快步上前，脊背不自觉地挺得笔首，抬手欲敬礼又顿住，最终深深低下头：“司令！”
陆振华上前紧紧握住老部下的手，指腹擦过那些厚茧，目光落在他斑白的鬓角上，声音喑哑：“李副官，这才五年，你老多了。”
李正德眼眶发热：“司令您何尝不是？头上也添了不少的白发了。”
“五年啊……”陆振华长叹一声，眼中又是痛又是气，“原来你离我这么近，却整整五年不见。当初我们出生入死，关内关外几千里都闯过来了，几十年形影不离，李副官，你简首不把我放在心里。”
话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怒意，眼底却泛着血丝——哪里是真怪他，分明是心疼他们一家受苦，更恼自己竟被蒙在鼓里。
李正德猛地抬起头，脊背挺得愈发笔首，眼眶泛红却不肯让眼泪落下，声音里满是恳切与倔强：“我李正德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天也不敢忘记司令的恩情，一天也不敢忘！这五年来，若不是有苦难言的苦衷咽在肚子里，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绝不会离开司令身边！”
陆振华喉结滚了滚，语气里带着咬牙的劲儿，眼底却绷着一圈红血丝，重复的话里藏着说不清的疼：“你该死。”
李正德没有半分辩解，只是重重垂首，声音沉得像浸了水：“是，正德该死！”
“你该死！”陆振华声音陡然拔高几分，指尖攥着李正德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衣袖里，“你在最难的时候弃我而去，连一句实话都不肯跟我说！你倒是说说，你把我陆振华看成了什么？看成了不管兄弟死活的凉薄之人？你陷我于不仁，对我又藏着不诚，你自己说，你是不是真的该死！”
这话像重锤砸在李正德心上，他膝盖一软差点跪下，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撑着几分军人的硬气：“司令大人——！”
陆振华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模样，攥着他胳膊的手渐渐松了劲，转而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语气里的怒意一点点褪去，只剩满是怅然的温柔：“罢了，罢了。我们老哥俩这一番别离，蹉跎了五年光阴，该说的心里话、该补的旧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屋里的煤油灯轻轻晃着暖光，映着两人鬓角的白发，竟添了几分劫后重逢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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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悄悄跟来的依萍倚着门框，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泪水无声滑落，她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忽然间她明白，以父亲和李副官这般过命的交情，若当年李副官肯说出实情，父亲绝不会任他们狼狈离去。
雪姨之所以肆无忌惮，不过是仗着李副官的隐忍、母亲的退让，和父亲当年的不知情。
顾淮然静静立在身侧，察觉她的轻颤，指腹温柔拭去她颊边的泪：“现在可放心了？他们兄弟间的情分，自会弥补这些年的亏欠。我们先走吧。”
依萍轻轻点头，最后望了一眼屋内重逢的景象，转身随他悄然离去，将这份迟来的释然留给了阔别五年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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