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然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秦五爷皱了下眉,似乎觉得这不符场合,刚想示意手下人去打断。
“等等。”顾淮然抬手制止,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他站在原地,军装挺括,侧耳倾听。
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仿佛穿透了隔板的阻隔,落在那弹唱的人身上。
歌声里的陆依萍,与他记忆中雨夜狼狈的她、舞台上倔强的“白玫瑰”、乃至马车上对何书桓浅笑的她,都截然不同。
这歌声里有一种更原始、更赤诚的东西,一种不甘与愤懑,一种深埋于骨血却亟待喷薄的力量。
秦五爷是何等精明人物,立刻挥退手下,笑着打圆场:“底下人瞎胡闹,让顾长官见笑了。”
“无妨。”顾淮然收回目光,神色恢复一贯的冷峻,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驻足只是错觉,
“这曲子,倒比那些软绵绵的调子更提神醒脑。”他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
秦五爷呵呵一笑,揣摩着他的心思,不再多言。
两人走出舞厅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副官李平早己开车等候在旁。
回司令部的路上,顾淮然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车窗外的上海滩繁华依旧,电车叮当作响,小贩叫卖声不绝。
但那首激越的歌曲片段,和陆依萍清亮而带着韧劲的嗓音,却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有趣。”顾淮然低声道。
李平不解:“什么有趣?”
“没什么……”
————
夜色渐深,观众席上端坐着形形色色的顾客,无数人都是为了有名的白玫瑰而来。当然,他也不例外。
台上的歌声俏皮,舞姿灵动。“小冤家,你干嘛,像个傻瓜。我问话为什么你不回答。你说过,爱着我,是真是假。说清楚讲明白不许装傻。”
顾淮然点着头,指尖轻叩桌面打着拍子。
台上的陆依萍转着圈,白色的裙摆划出轻快的弧,发梢的银饰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映着舞台顶的暖光,像落了星子。
她唱到“不许装傻”时,还故意朝观众席眨了下眼,惹得底下一阵哄笑,连邻座几个穿西装的商人都跟着哼起了调子。
顾淮然的指尖仍贴着杯壁,冰凉的触感压着心底的微热。
他打拍子的动作放轻了些,目光没跟着那些起哄的观众晃,只定在她握着纱裙的手上。
指尖微微泛白,是她每次唱到俏皮处时,下意识攥紧衣裙的习惯,和唱那首激越曲子时绷得笔首的手背,判若两人。
“小冤家,听了话,哎呀呀,风也停了雨也住了,我的心也放了。”
最后一句尾音落下,依萍微微欠身,裙摆扫过舞台边缘的台阶,台下的掌声瞬间涌起来,有人吹着口哨喊“安可,安可”。
她笑着摆手,眼里盛着亮闪闪的光,却没多停留,转身往后台走去。
顾淮然这才端起茶杯,抿了口早己凉透的茶。
李平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长官,要去后台打个招呼吗?我去跟秦五爷说一声,让他通融下。”
“不必。”顾淮然放下杯子,指节在桌面轻轻敲了敲,目光仍落在后台入口的布帘上。
那布帘晃了晃,像是依萍走进去时带起的风。“她在台上,该是自在的。”
话刚落,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舞厅西侧的阴影里,两个穿短打的男人正盯着后台方向,手插在裤袋里,姿态透着几分鬼祟。
顾淮然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指尖的节奏顿住,朝李平递了个眼色。李平立刻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这时,侍应生端着托盘走过,顾淮然叫住他,指了指角落里的花店:“去取一束白玫瑰,白色的露米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不用包装,送到后台,给白玫瑰小姐。”
侍应生点头离开后,顾淮然重新靠回椅背上,看着台上重新亮起的灯光,耳边仿佛还留着依萍唱“小冤家”时清亮的调子。
方才那两个男人的身影没再出现,想来是李平处理了。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下——这上海滩的风,总想着吹折些鲜活的东西,可陆依萍这株“白玫瑰”,偏生带着刺,还能把风都唱成轻快的调子。
“倒真是……越来越让人移不开眼了。”他轻声说,指尖着杯沿,眼底的冷峻里,多了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软。
秦五爷还在和何书桓谈论着自己以往的光荣事迹。
一名黑衣保镖走上前,在秦五爷的耳边低语了两句,秦五爷便往顾淮然的位置望去。
他走上前,带着平常该有的笑容:“顾长官。”
顾淮然抬眼,指尖仍搭在微凉的杯沿,目光扫过秦五爷身后沙发坐上的何书桓,才淡淡应了声:“秦五爷。”
秦五爷顺势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手搭在桌沿轻轻敲了敲,脸上堆着笑,话里带着几分试探:
“方才底下人管事不牢,放了些不该放的人进来,扰了顾长官的兴致,我己经训过了。倒是没想到,顾长官也爱听白玫瑰唱歌?”
“谈不上爱听。”顾淮然端起茶杯,却没喝,只看着杯里晃荡的茶叶,“只是觉得,这姑娘的嗓子里,有股子旁人没有的劲。”
他语气淡得像在说天气,秦五爷心里却当即咯噔一下——顾淮然这性子,在上海滩是出了名的冷硬,向来惜字如金,寻常人连他一句正经评价都难得。
如今能给个“劲”字,己是逾矩的松动。
秦五爷何等精明,转瞬就品出了味:这评价里藏着的欣赏,明眼人都能摸出几分。
更别说,上海滩谁不知道,这位顾参谋长向来冷心冷性,从不沾喜乐场所的热闹,别说是站着听完一首曲,便是踏进“大上海”这种地方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今日这一遭,分明是头一回。
旁边的观众身上带着一身酒气,闻言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熟稔:“这白玫瑰啊,她歌唱得好,性子野,我来这好几回了,请她陪我喝杯酒都不愿……”
话没说完,顾淮然便抬了眼。那双锐利的眸子扫过他,没带任何情绪,却让这位观众下意识闭了嘴。
那是上位者对无关人等的漠视,像冷水浇灭了他继续说下去的心思。
黑衣保镖察觉到秦五爷的脸色立刻将这位观众请了下去。
秦五爷连忙打圆场,笑着岔开话题:“白玫瑰今晚状态好,后面还有首新练的曲子,顾长官要是不着急走,不如再坐坐?”
他心里门清,顾淮然对这白玫瑰上心,自己可得把分寸拿捏好,既不能显得刻意讨好,也不能怠慢了。
顾淮然指尖着杯沿,沉默了两秒,才缓缓点头:“也好。左右回司令部也没急事,听听新鲜调子,解解乏。”
这话一出,秦五爷松了口气,笑着朝侍应生招手:“再给顾长官换壶热的碧螺春,顺便去后台跟白玫瑰说声,让她等会儿好好唱。”
侍应生应着去了,何书桓往秦五爷这边看一眼,旁边的顾淮然从容品茶的模样,心里莫名有些发紧。
他总觉得,顾淮然看向依萍的眼神,不像看一个普通的歌女,那眼神里藏着的东西,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顾淮然的目光又落回了舞台方向。此刻后台的布帘正轻轻晃动,像是有人在后面走动,他仿佛能想象到陆依萍在后台整理裙摆的模样,嘴角又不可察地勾了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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