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的灯光倏然暗下，只留一束柔和的追光，笼住那架乌木钢琴和琴凳上并肩而坐的两人。
顾淮然修长的指尖轻落在琴键上，试了几个音。
流淌出的音符精准而沉稳，与他军人身份不符的柔和力度，恰到好处地掌控着音色的明暗。
他侧首时肩线微垂，目光落向身旁的依萍——那眼神褪去了平日的冷硬，只剩沉静与专注，像浸了温水的棉，轻声问：“你会弹钢琴吗？”
依萍没说话，只轻轻颔首。
顾淮然又问“那西手联弹会吗？”
依萍摇头:“西手连弹，我还没有尝试过，不知道会不会。”
顾淮然指节轻轻敲了敲琴键，琴音脆得像落雪，又追着问：“那西手联弹会吗？”
“西手联弹……”依萍咬了咬下唇，轻轻摇头，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我还没试过，不知道能不能行。”
他没多话，掌心覆上她的手背，轻轻将她的手引向琴键——他的掌心带着琴键余温，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只低声说：“不难，你会弹琴就好，跟着我的节奏，一定能合上。”
话音刚落，前奏便从他指尖漫出来。
舒缓而深情，瞬间抓住了全场观众的耳朵。
依萍指尖跟着他的旋律轻按琴键，喉咙里先漫出细碎的调子，慢慢才敢放开声，跟着琴音唱了起来。
她从没想过，会和一个只算初识的人，以这样近的距离并肩合奏——他的琴音贴着她的，就连呼吸都好像跟着慢了半拍。
可琴音一撞，竟意外地合衬：她的指法偏软，刚好接得住他沉稳的调子，像溪流绕着山石，半点不违和。
依萍深吸一口气，喉结轻轻动了动，终于启唇唱出第一句：
“你可记得三月暮初相遇，往事难忘，往事难忘。两相偎处微风动花香落，往事难忘，不能忘……”
依萍清亮的嗓音融入婉转的琴声，而他并非仅仅伴奏，而是以琴声引导、呼应、衬托着她的歌声。
每到需要换气或情绪转换的细微之处，琴音便会提前半拍给出恰到好处的铺垫或承接，仿佛他早己对她的演唱习惯了然于心。
一段终了，间奏部分，顾淮然的指尖在琴键上滑出一段华彩的变奏，技巧娴熟，情感丰沛，引得台下细微的惊叹。
但他并未炫技，很快又将旋律温柔地引回，目光再次落回依萍身上，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依萍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一种奇妙的信任感油然而生。
她放开嗓音，将全部情感投入歌声中。
而他，始终以琴声稳稳地托着她，时而澎湃如潮，时而细语如诉，完全以她的情绪为中心。
最后一缕歌声与琴音同时消散在空气中。
台下静默一瞬，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烈。
而他们却没有注意过台下有几双愤怒与不安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台上的依萍。
舞台追光的余温还裹着裙摆，两人退回后台时，空气中仍飘着琴键的木质香气。
顾淮然看着依萍，平日冷硬的眉眼被笑意揉软，极轻地弯了下唇角——那笑意虽短，却像碎光落进眼底：“白玫瑰小姐，你弹得好，唱得更好。”
依萍的指尖还凝着方才与他相握的微凉触感，后台暖黄的壁灯映着她的侧脸，闻言时眉梢先轻轻舒展开，跟着牵起一抹轻浅的笑——笑意落在嘴角，眼底却亮着股不服软的倔强光：“该说荣幸的是我，顾先生弹得那样好，能与您合奏，是我的运气。”
顾淮然望着她眼底的光，忽然放轻了声音，语气里少了几分军人的沉稳，多了点不易察觉的试探：“那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依萍抬眼望进他的眼睛，没半分犹豫，展开笑容，声音脆生生的，带着毫不含糊的爽快：“当然算。”
“那我该好好做个介绍。”顾淮然重新伸出手，掌心干燥温暖，“警备司令部参谋长，顾淮然——河汉江淮的淮，处之泰然的然。日后再见，叫我淮然就好。”
依萍指尖轻搭上去，刚要把“淮然”两个字落出口，外头突然撞进一道怒气冲冲的喊声：“依萍！”
她猛地松手回头，只见陆尔豪攥着拳头冲进来，额角青筋都绷着，身后跟着局促垂手的陆如萍、尽力拦住他的何书桓，还有无措的杜飞。
后台暖黄的壁灯照在尔豪涨红的脸上，怒火几乎要将这个后台烧毁。
“你伟大！这就是你找的工作？这就是你的骄傲和自尊？”尔豪指着依萍，声音又急又冲，唾沫星子都溅了些出来。
依萍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低低笑了声，笑意里满是嘲讽：“你们……你们终于得到消息了。是谁告诉你们的？”
何书桓忙往后缩了缩，摆手如拨浪鼓：“我可一个字也没说啊。”
又慌忙去拉尔豪的胳膊，“尔豪，你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嘛。”
顾淮然退到一旁，指尖漫不经心地叩着身旁的化妆台，眼神饶有趣味地落在依萍身上。
她明明个子比尔豪矮些，却梗着脖子不肯输气势，像株迎着风的小辣椒，那股韧劲倒让他多了几分欣赏。
陆尔豪一把甩开何书桓的手，力道大得让何书桓踉跄了两步：“书桓你别管！”
他两步逼到依萍面前，手指几乎要戳到她鼻尖，“你告诉我，你在这儿做什么？刚才在台上扭扭捏捏唱的什么玩意儿！”
依萍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冷弧：“怪事，我没问你跑来做什么，你倒管起我来了？”
“我不管你，让你在这儿丢人现眼？”尔豪的声音又拔高了些，引得路过的工作人员都探头张望。
依萍转身时，镜中映出她紧绷却不肯示弱的侧脸。
她目光扫过一旁的顾淮然——他正靠在桌边，指尖轻搭着桌沿，姿态矜贵又从容，像个局外人却又带着几分留意。
依萍猛地回头，下巴微微扬起，连声音都淬着股不服输的劲，亮得整个后台的人都听得分明：“我丢什么人？你能来这儿消遣，我为什么不能来？”
“我们是来消遣的，你是来做什么的！”尔豪吼道。
“我比你们高贵。”依萍的眼神亮得像淬了火，“我是来挣钱的。”
这话像根刺扎进尔豪心里，他瞬间红了眼，扬手就要往依萍身上冲，指尖都要碰到她的胳膊了。
顾淮然眼疾手快，长臂一伸，稳稳将依萍拉到自己身侧，手臂轻轻环着她的肩，姿态护得十足。
尔豪的动作顿在半空，怒视着突然冒出的顾淮然：“你又是谁？”
顾淮然抬眼，刚才的温和散了些，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依萍的音乐朋友。你又是谁？”
“音乐朋友？”尔豪嗤笑一声，往前凑了凑，“谁知道到底是什么朋友，我警告你，我管教我自家妹妹，你给我闪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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