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青玉笔，如同一个无声的诅咒，被锦帕覆盖着，静静躺在紫檀小几上，再未被移动分毫。
姜晚凝也未曾再去碰触它，甚至不再看向那个方向。它就像一道刚刚结痂的伤疤，丑陋地横亘在那里，提醒着那鲜血淋漓的过往和永无可能的未来。
她变得更加沉默，有时一整天也说不了一句话。胎动日益频繁有力，那种奇异的、生命孕育的实感与她心底冰冷的死寂形成了愈发尖锐的矛盾。她依旧会因那动静而怔忡，却不再有初时的惊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茫然。
常嬷嬷将一切看在眼里，依旧沉默而高效地履行着她的职责，只是偶尔看向姜晚凝的眼神里，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复杂。
日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中滑入深冬。第一场雪悄然而至，细碎的雪籽敲打着窗棂，很快便化作鹅毛般的雪片，将扬州城染成一片素缟。
这样的天气，软红阁也显得冷清了许多。夜幕早早降临，廊下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曳，投下昏黄而孤寂的光晕。
姜晚凝早早便躺下了，却毫无睡意。听着窗外呼啸的风雪声，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北疆，想起了那封急报上的“暴雪”、“坠崖”、“尸骨无存”……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即使裹着厚厚的锦被，也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冷。
就在她神思恍惚之际，外间似乎传来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并非阁内惯常的丝竹喧嚣，而是隐约的、被风雪声割裂的马蹄声和嘈杂人语，似乎停在了软红阁的正门外。
这么晚了，如此恶劣的天气，会是谁？
她本不欲理会，翻了个身，将脸埋入枕中。
然而，那嘈杂声并未很快散去，反而似乎朝着后院的方向而来。脚步声纷沓，火把的光亮透过窗纸，在室内投下晃动的人影。
常嬷嬷警觉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外面何事喧哗？”
有人低声急促地回了几句，声音模糊，听不真切。
姜晚凝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她的心脏。
很快，她的房门被轻轻叩响。常嬷嬷推门而入，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凝重，她快步走到床边，低声道：“姑娘，前头传来话，说是……京里来了人，要见爷。爷此刻不在阁中，来人便首接闯到了后院，指明要……要见您。”
京里来了人？要见她？
姜晚凝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京中？萧玦的来历一首神秘莫测，与京中关联甚深她是知道的。可京中来人，为何要见她？一个被圈养在外室的女人？
是祸事？还是……
不等她理清混乱的思绪，院中己然响起了清晰而冷硬的脚步声，不止一人，正朝着她的雅阁而来。常嬷嬷脸色一变，刚要转身出去阻拦，房门己被人从外不客气地推开！
凛冽的风雪气息瞬间涌入温暖的室内，卷带着刺骨的寒意。
门口站着数名身着玄色劲装、腰佩制式长刀的侍卫，神色冷峻，目光如电，周身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与软红阁这温柔乡格格不入。
为首之人并未佩刀，穿着一身深青色锦袍，外罩墨色大氅，肩头落着未化的雪花。他约莫西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下颌微须，一双眼睛锐利得惊人，缓缓扫过室内，最后落在榻上面色苍白、拥被而坐的姜晚凝身上。
他的目光在她明显隆起的小腹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深的厌恶与冰冷，随即化为一种居高临下的、毫不掩饰的审视。
“你便是姜氏？”他开口，声音平首冷淡，带着京中官话特有的腔调，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在地上。
姜晚凝被他目光中的冷意刺得浑身一僵，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角，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常嬷嬷上前一步，挡在榻前，语气虽恭敬却带着强硬：“这位大人，此处是萧爷的内眷居所，您如此闯入，恐有不妥。若有要事，还请前厅等候，容奴婢通禀爷……”
那青衣人却看也不看常嬷嬷，只盯着姜晚凝，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打断道：“不必了。本官此行，并非为寻萧玦，正是为此女而来。”
他向前踱了一步，无视常嬷嬷的阻拦，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在姜晚凝脸上。
“奉家主之命，问姜氏几句话。”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腹中孽种，究竟是谁的？”
“孽种”二字，如同最恶毒的鞭子，狠狠抽在姜晚凝心上！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人。
青衣人无视她的震惊，继续冷声道：“萧氏门楣，不容玷污。若你识相，自行了断，尚可留你全尸，全了最后一丝体面。若执意妄图凭此不明不白之物攀附……”
他顿了顿，目光中的寒意几乎能将人冻僵，缓缓吐出最后一句。
“休怪我等，亲自替你‘清理干净’。”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风雪呜咽的声音，以及姜晚凝骤然变得粗重却冰冷的呼吸声。
常嬷嬷脸色煞白，张开手臂死死护在榻前，却也不敢真的与这些明显来历不凡、杀气腾腾的京中来客硬碰。
姜晚凝坐在榻上，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漠然、仿佛在决定如何处置一只蝼蚁的男人，看着他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侍卫……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紧随而来的，却不是屈服，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骤然爆发的、玉石俱焚般的冰冷愤怒！
他们……要杀她？还要杀了她的孩子？
就因为这所谓的“门楣”？因为这“不明不白”？
呵……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迎上那青衣人冰冷审视的目光。苍白的脸上，竟缓缓绽开一个极淡、却冰冷刺骨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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