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部办公室的气压低得能滴出水来。白贺雪提着一个描金漆木盒,站在蒋敬轩对面,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蒋明远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茶盏,目光时不时扫过桌上的“证据”,像在催促着什么。
“敬轩,这是我昨天从周明远的书房里找到的,”白贺雪打开木盒,取出一叠信纸和一张泛黄的纸钞,推到蒋敬轩面前,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你看,这是虞温辞和日军特务的密信,还有这张日本银行的纸钞,背面有他的签名!这总不能是假的了吧?”
蒋敬轩的目光落在信纸上——字迹是模仿虞温辞的,连“辞”字最后那笔习惯性的小勾都仿得有模有样,只是笔锋僵硬,少了温辞平时写字的流畅。可信里的内容却像一把刀,狠狠扎在他心上:“三日后酉时,西郊军火库换防间隙,以布防图换古籍,望守信。”落款是“虞”,旁边还盖着一个小小的私章,和温辞常用的那枚一模一样。
“还有这个,”白贺雪又拿出一张纸,是份账本,上面记着“收到日方‘酬劳’五千日元,存于东交民巷银行”,落款日期正是虞温辞被绑架的前一天,“我托人去银行查过,确实有个用‘虞’姓开户的账户,存了五千日元,昨天刚被取走,取走的人……就是周明远的手下。”
蒋敬轩的手指捏紧了信纸,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想起昨天深夜给温辞换药时,温辞在昏迷中微微颤抖的身体,想起李副官说的“少帅找了虞先生五年”,心里的疑云又冒了出来——温辞要是真通敌,为什么要等到现在?为什么偏偏选在古籍遇水的时候?
可蒋明远的声音很快就打断了他的思绪:“敬轩,你现在该看清了吧?这虞温辞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拿着你的信任当筹码,勾结日军出卖北平,这样的人留着就是祸患!”
“叔公说得对,”白贺雪立刻附和,眼眶微微泛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早就说过,虞温辞接近你没安好心,你偏不信。现在证据确凿,南京那边又发来电报,说要是再不严惩‘通敌者’,就停了北平的军需。敬轩,你不能再糊涂了!”
“军需”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蒋敬轩的心上。他想起前线等着弹药的士兵,想起城里等着粮食的百姓,想起蒋家几十口人的生计,那些关于“温辞不会通敌”的念头,瞬间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
他抬起头,看向白贺雪,声音冷得像冰:“这些证据,你是怎么从周明远的书房里找到的?他的书房守卫森严,你一个女流之辈,怎么可能轻易进去?”
白贺雪的眼神闪了一下,很快就掩饰过去,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我是担心你,怕你被虞温辞蒙蔽,才托了关系,找了周明远身边的人,花了不少钱才拿到这些证据。我知道这样做不妥,可我也是为了你,为了北平啊……”
她说得声情并茂,连蒋明远都在一旁帮腔:“贺雪一片苦心,你怎么还怀疑她?要不是她,你还被蒙在鼓里呢!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虞温辞定罪,给南京和北平百姓一个交代,至于周明远,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蒋敬轩沉默了。他看着桌上的“证据”,又想起温辞背上的伤痕,心里像被两股力量拉扯着,一边是理智告诉他“证据确凿,不能再护着”,一边是情感在嘶吼“温辞不是这样的人,再查一查”。
可骄傲和压力最终占了上风。他是北平少帅,不能承认自己错了,不能让别人说他“因私废公”,更不能因为一个“通敌者”,让北平陷入绝境。
“不必查了。”蒋敬轩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他把信纸和账本推到一边,拿起笔,在定罪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用力得几乎要划破纸张,“按军法处置,将虞温辞关入死牢,等候处决。”
白贺雪的眼睛瞬间亮了,却还是装作不忍的样子,小声说:“敬轩,要不要……再等等?万一……”
“不用等了。”蒋敬轩打断她,站起身,拿起军帽,转身就往门外走,“李副官,传令下去,加强死牢守卫,任何人不得探视。”
他走得很快,像是在逃。逃开白贺雪得意的目光,逃开蒋明远满意的眼神,更逃开自己心里那点不肯承认的怀疑——他怕再等一秒,就会忍不住撕毁定罪书,跑去囚室告诉温辞“我信你”。
死牢在军部最深处,阴暗潮湿,墙壁上还留着以前处决犯人时溅上的血渍,发黑发暗,像一张张狰狞的脸。虞温辞坐在冰冷的稻草上,背靠着石壁,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平安扣——是昨天蒋敬轩留下的,玉质的表面被体温焐得温热,却暖不透他心里的寒意。
他醒了有一会儿了。换药时蒋敬轩的低语还在耳边,“回江南”“买新的平安扣”,那些话像微弱的光,让他以为事情还有转机。可刚才狱卒送饭时说的“关入死牢,等候处决”,又把那点光彻底掐灭了。
沉重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越来越近。虞温辞抬起头,看到蒋敬轩穿着一身黑色军装,站在牢门外,手里拿着一串钥匙,脸色冷得像冰,没有一丝温度。
“你来了。”虞温辞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他把平安扣放在手心,轻轻着,像是在跟一个老朋友告别。
蒋敬轩没有说话,只是打开牢门,走了进去。死牢很小,两人站在里面,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蒋敬轩的目光落在虞温辞的背上——绷带己经换成了粗布的,边缘还沾着稻草屑,比起昨天在囚室里的待遇,差了不止一点。
“那些证据,是你做的?”虞温辞先开口,抬起头,看向蒋敬轩,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种淡淡的失望,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蒋敬轩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别过头,不敢首视虞温辞的眼睛,声音硬邦邦的:“证据确凿,你不用再狡辩。”
“我没有狡辩。”虞温辞轻轻笑了笑,笑声里带着一丝悲凉,“我只是想问你,五年前在江南,你说要护我一辈子,是不是骗我的?你说信我,是不是也骗我的?”
蒋敬轩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想起五年前的月下,自己抱着温辞,说“这辈子只护你一个人”,想起温辞当时笑着说“敬轩,我信你”,那些画面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让他几乎要撑不住。
可他还是硬起心肠,冷声道:“此一时彼一时。你通敌叛国,背叛北平,就算以前有再多情分,也该断了。”
“通敌叛国?”虞温辞重复着这西个字,摇了摇头,慢慢站起身,走到蒋敬轩面前,两人离得很近,近得能看到彼此眼底的红血丝,“蒋敬轩,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信我通敌?”
蒋敬轩的目光被迫与他对视。虞温辞的眼睛很亮,带着一丝未干的水汽,里面映着他的影子,那个穿着军装、面色冰冷的自己,看起来陌生又可怕。蒋敬轩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想移开目光,却被虞温辞的眼神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你不敢看我。”虞温辞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了然,“你其实也不信,对不对?你只是怕了,怕南京的压力,怕蒋家的基业,怕自己错了,所以才宁愿相信那些假证据,把我关在这里,等着处决。”
蒋敬轩的呼吸一滞,他猛地推开虞温辞,后退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胡言乱语!我是北平少帅,要为北平百姓负责,不能因私废公!”
“因私废公?”虞温辞踉跄了一下,靠在石壁上,看着蒋敬轩,突然觉得很可笑,“你所谓的‘公’,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定我的罪?就是拿着皮鞭抽我,把我关在这死牢里?蒋敬轩,你根本不是为了北平百姓,你只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那个所谓的‘少帅’身份!”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扎在蒋敬轩的心上。他知道虞温辞说的是真的,可他不能承认。他猛地转过身,快步走到牢门口,手放在门闩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好好待着吧。”蒋敬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虞温辞一眼,“处决前,我会让李副官给你送点好吃的,也算……我们相识一场。”
门闩落下的瞬间,虞温辞手里的平安扣“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到蒋敬轩的脚边。蒋敬轩的身体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那枚平安扣上——玉质的表面沾了点稻草屑,却依旧泛着温润的光,像虞温辞昨天在昏迷中轻轻攥着它的样子。
他想弯腰捡起来,还给虞温辞。可手指刚碰到平安扣,就想起白贺雪递来的密信,想起蒋明远的催促,想起南京的电报。那些念头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猛地首起身,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牢门关上的瞬间,虞温辞缓缓蹲下身,捡起那枚平安扣,紧紧抱在怀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平安扣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像一颗破碎的星,落在冰冷的稻草上,瞬间就没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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