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牢比虞温辞想象的还要糟糕。
石壁上的霉斑像一张张丑陋的网,爬满了西面墙,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味,混着稻草发霉的气息,吸一口都觉得喉咙发紧。唯一的“窗”是头顶一个巴掌大的透气孔,只能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落在地上,像一块褪色的旧银元,转瞬就被浓黑的阴影吞没。
虞温辞靠在最里面的石壁上,背贴着冰凉的石头,能清晰地感受到水汽顺着衣服渗进皮肤里,冻得人骨头缝都疼。他怀里紧紧攥着那枚平安扣,玉质的表面被体温焐得温热,却再也暖不透他心里的寒意——昨天蒋敬轩走后,狱卒就把他从之前的囚室转移到了这里,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话,只扔了一把发霉的稻草,就算是“铺盖”。
“哐当——”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铁链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死牢里格外刺耳。狱卒端着一个破陶碗,里面是半碗黑乎乎的东西,看不清是粥还是糊,上面还飘着几点霉斑,离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馊味。
“吃饭了。”狱卒的声音粗哑,把陶碗放在地上,用脚踢了踢,“别等着饿死,少帅还没下令处决你,你要是现在死了,算怎么回事?”
虞温辞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靠在石壁上,目光落在怀里的平安扣上,指尖轻轻着上面的纹路——那是蒋敬轩昨天留下的,也是现在唯一能证明他们曾经有过“江南”的东西。可现在,这东西也像一块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
“听见没有?”狱卒见他没反应,不耐烦地皱起眉,上前一步,用脚踢了踢他身边的稻草,“别给脸不要脸!就算你以前是少帅的‘红人’,现在也是个通敌的罪犯,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西?”
“不吃。”
虞温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终于抬起头,看向狱卒,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再也泛不起一点波澜。
狱卒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强硬。以前在别墅的时候,虞温辞虽然冷淡,却也从不会这样“自寻死路”。狱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到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还有嘴角干裂的皮,忍不住嗤笑一声:“怎么?想绝食?我告诉你,没用!少帅要是不想让你死,你就算饿晕了,也有人把饭灌进你嘴里!”
虞温辞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把脸埋在膝盖里,怀里的平安扣被他攥得更紧了,指尖用力得几乎要嵌进玉里。他知道狱卒说的是真的——蒋敬轩要是想让他活,就算他饿到昏迷,也会有人强行灌食。可他不在乎了。
心己经死了,身体活着又有什么用?
他想起五年前离开江南的时候,蒋敬轩在车站追着火车跑,喊着“温辞别走,我会护着你”;想起重逢后在别墅里,蒋敬轩深夜为他煮莲子羹,说“温辞,我们重新开始”;想起山顶的烟火下,蒋敬轩从背后抱住他,说“以后每年都陪你看烟火”。
那些话像一颗颗糖,曾经甜得让他舍不得放手,可现在再想起来,却只剩下苦涩的嘲讽——所谓的“护着”,就是把他关在这阴冷的死牢里?所谓的“重新开始”,就是用皮鞭抽他,定他的罪?所谓的“每年陪你看烟火”,就是看着他饿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虞温辞弯下腰,双手紧紧抓着稻草,咳得撕心裂肺。喉咙里像有一把刀子在刮,每咳一下,都牵扯着背上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他能感觉到嘴角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用手一摸,是血——应该是咳嗽太用力,把喉咙咳破了。
狱卒站在旁边,看着他咳得浑身发抖,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却还是硬起心肠:“别装了,我见多了你们这种想博同情的。赶紧把饭吃了,不然等会儿我让其他人来喂你,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虞温辞慢慢止住咳嗽,抬起头,脸上还沾着血丝,眼神却依旧平静得可怕:“不用。饿死我,对你们来说,不是更省事吗?”
“你——”狱卒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气冲冲地跺了跺脚,“好!你有种!我倒要看看,你能饿几天!”
说完,狱卒转身就走,铁门“哐当”一声关上,铁链再次锁死,把最后一丝天光也关在了外面。死牢里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虞温辞微弱的呼吸声,还有石壁上滴水的声音,一滴、两滴,落在地上,像慢镜头里的泪。
虞温辞靠回石壁上,重新抱紧怀里的平安扣。血珠落在玉面上,晕开一小片淡红,像一朵绽放在冰雪里的红梅,凄美又绝望。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最后闪过的,是江南的春天——秦淮河畔的柳树发了芽,桃花开得正好,蒋敬轩牵着他的手,笑着说“温辞,你看,今年的桃花比去年还好看”。
要是能一首停在那个春天就好了。
他这样想着,意识渐渐变得模糊。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胃,疼得他浑身发冷。可他不在乎了,甚至觉得这样很好——疼着疼着,就能忘了那些背叛,忘了那些谎言,忘了那个曾经说要护他一辈子,最后却把他推入深渊的人。
囚室里的黑暗越来越浓,只有怀里的平安扣还带着一点微弱的温度,像一颗即将熄灭的星。虞温辞的呼吸渐渐变得微弱,手指慢慢松开,平安扣从他怀里滑落,掉在稻草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很快就被无边的寂静吞没。
他不知道,此刻的军部办公室里,李副官正急得团团转——刚才去送饭的狱卒回来汇报了虞温辞绝食的事,他想立刻告诉蒋敬轩,却被蒋明远拦了下来,说“让他饿几天也好,磨磨他的性子,省得以为少帅还会护着他”。
李副官看着紧闭的书房门,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他知道,虞温辞这次是真的心如死灰了。要是再晚一步,就算少帅想救,也来不及了。
而书房里的蒋敬轩,正对着桌上的“证据”发呆。他手里捏着那枚从死牢门口捡回来的平安扣——昨天他走后,这枚平安扣就掉在了地上,被狱卒捡了回来,交给了他。玉面上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血迹,是温辞的血。
他想起昨天在死牢里,温辞看着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那一刻,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恐慌——他好像真的要失去温辞了,不是因为“通敌”,不是因为军法,而是因为他的不信任,他的骄傲,他的将错就错。
可蒋明远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南京的电报还在桌上放着,那些“证据”还摆在眼前。他深吸一口气,把平安扣放进怀里,强迫自己不去想死牢里的人——他是北平少帅,不能因为一个“通敌者”,乱了阵脚。
只是胸口的位置,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疼得他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不知道,这一次的“将错就错”,会让他日后陷入怎样的悔恨里,会让他和温辞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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