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部的晨会上,蒋敬轩的目光始终落在桌角的茶盏上,茶早己凉透,他却一口没动。南京的电报还摊在面前,“严惩通敌者”的字眼刺得人眼疼,可他满脑子都是李副官刚才在侧门急报的话——“少帅,虞先生己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昨天灌进去的粥也吐了出来,军医说再这样下去,伤口会恶化,人也撑不住……”
“敬轩?敬轩!”
蒋明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蒋敬轩猛地回神,看到满座的旧部都在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探究和催促。蒋明远放下茶盏,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施压:“刚才讨论的事,你怎么看?周明远那边己经有异动,我们得尽快出兵,不能再被虞温辞的事绊住脚。”
“出兵的事,再等等。”蒋敬轩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拿起凉透的茶盏,抿了一口,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压不住心里的焦躁,“先查清周明远的动向,贸然出兵会中了他的圈套。”
“查清?你还要查多久?”一位旧部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不满,“虞温辞通敌的证据确凿,你却迟迟不处决他,现在还要为了他耽误出兵?少帅,你是不是被那小子迷昏了头!”
“放肆!”蒋敬轩猛地拍案,茶盏里的水溅了出来,落在南京的电报上,晕开一片深色的印子,“我自有主张,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会议散了,出兵的事,我会再通知。”
他站起身,不等众人反应,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军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像在追赶什么即将逝去的东西。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首接往死牢的方向走——他必须去看看,必须确认温辞还活着。
死牢的走廊比想象中更冷,石壁上的水珠滴落在地上,发出“滴答”的声响,像倒计时的钟。蒋敬轩走到牢门外,先停了一会儿,透过铁栏的缝隙往里看——虞温辞靠在石壁上,头歪在一边,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只能看到苍白的下颌线和干裂的嘴唇。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是那枚平安扣。
“开门。”
蒋敬轩的声音有些发紧,狱卒不敢怠慢,赶紧掏出钥匙打开铁门。铁链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虞温辞似乎被惊动了,头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
蒋敬轩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轻轻拨开遮住他脸的长发。虞温辞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是这几天没睡好,也没吃好。蒋敬轩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冰冷的温度让他心脏猛地一缩——这不是他记忆里那个在江南阳光下笑着的温辞,那个温辞的脸颊是暖的,眼里是有光的。
“温辞,醒醒。”蒋敬轩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我给你带了粥,是你以前喜欢的江南粳米粥,熬得很烂,不烫。”
虞温辞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神很浑浊,像是没聚焦,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蒋敬轩。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怒,只有一片麻木的疲惫,像一潭耗尽了力气的湖水,再也泛不起一点波澜。
“你来了。”虞温辞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阵风,一吹就散,“是来催我吃饭的?还是来看看我有没有饿死?”
“我……”蒋敬轩被他问得语塞,他想解释,想说“我是担心你”,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只能拿起狱卒放在一旁的粥碗——是他特意让厨房熬的,用的是江南的粳米,还加了一点点冰糖,是温辞以前喜欢的味道。
“来,张嘴。”蒋敬轩舀了一勺粥,吹凉了,递到虞温辞嘴边,“就吃一口,好不好?”
虞温辞没有张嘴,反而把头扭向一边,避开了他的手。“我不吃。”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蒋敬轩,你不用白费力气了。我不想活了,你就算把粥灌进我嘴里,我也会吐出来。”
“你说什么?”蒋敬轩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手里的勺子微微颤抖,“不想活了?你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你通敌的罪还没洗清,北平的百姓还在等着一个交代,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
他猛地伸手,捏住虞温辞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将一勺粥递了进去。虞温辞拼命挣扎,头左右摇晃,粥洒了出来,落在他的衣襟上,留下一片黏腻的痕迹。他想闭上嘴,却被蒋敬轩捏着下巴,根本合不上,只能发出含混的反抗声。
“咽下去!”蒋敬轩的声音里带着怒意,却也藏着一丝恐慌,“我让你咽下去!”
虞温辞突然用力,一口咬住了蒋敬轩的手指。牙齿深深嵌入皮肉,蒋敬轩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却没有松开手。他看着虞温辞的眼睛——那里面终于有了情绪,是恨,是怨,是绝望的控诉,像一把刀子,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你放开我……”虞温辞的声音带着哭腔,牙齿却没有松,“蒋敬轩,你这个骗子……你说过要护着我,你说过信我……可你现在把我关在这里,逼我吃饭,你到底想干什么……”
蒋敬轩的手指传来阵阵刺痛,可他更疼的是心。他看着虞温辞眼角滑落的泪,看着他因为挣扎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背上绷带渗出的淡淡血渍,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疯子——他明明是担心温辞会死,却用了最粗暴的方式,把温辞逼得更紧。
他慢慢松开手,手指上留下一圈深深的牙印,还在渗着血。虞温辞失去支撑,头重重地靠在石壁上,剧烈地咳嗽起来,每咳一下,都牵扯着背上的伤口,疼得他浑身发抖。
蒋敬轩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再也忍不住,蹲下身,轻轻拍着他的背,动作轻得像在哄一个受伤的孩子。“对不起……对不起……”他低声道歉,声音里带着哽咽,“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怕你死,我不能没有你……”
虞温辞的咳嗽渐渐止住,他靠在石壁上,看着蒋敬轩,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和不解。这个曾经对他挥鞭、定他死罪的人,现在却在他面前道歉,说“不能没有你”,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又一场新的骗局?
蒋敬轩没有再强迫他喝粥,而是站起身,转身对狱卒下令:“把虞先生转移到东院的囚室,那里有窗户,有干净的床。再去厨房端一碗热粥来,要温的,加一点点冰糖。另外,把我书房里那床江南的丝绸被拿来,还有……还有那盒桂花糕,也一起带来。”
狱卒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改善虞温辞的待遇,但还是赶紧躬身应道:“是,少帅。”
蒋敬轩又转过身,看向虞温辞,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低姿态:“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我先出去。你好好吃饭,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就让狱卒告诉李副官,他会转告我。”
他没有再停留,转身走出了死牢。铁门关上的瞬间,蒋敬轩靠在走廊的石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上的伤口还在疼,可心里的焦躁却缓解了一些。他知道,这只是妥协的第一步,温辞不会轻易原谅他,他们之间的裂痕也不会轻易愈合,但至少,他没有把温辞逼上绝路。
东院的囚室确实比死牢好太多。有一扇朝南的窗户,阳光能透进来,落在干净的木床上;床上铺着柔软的丝绸被,是江南产的云锦,上面绣着细小的桂花,是虞温辞以前最喜欢的纹样;桌上放着一碗热粥,还有一小盒桂花糕,是他以前在江南常吃的牌子。
虞温辞靠在窗边,看着桌上的粥和桂花糕,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他没有立刻去吃,而是拿起那盒桂花糕,打开盖子——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他想起五年前在江南的秋天,蒋敬轩牵着他的手,在街头买桂花糕,说“温辞,这个甜,你多吃点”。
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落在桂花糕上,溅起细小的粉末。他不是不饿,不是不想活,只是心太疼了,疼得让他觉得活着比死更难。可现在,蒋敬轩的妥协像一丝微弱的光,让他心里那片死寂的湖水,终于泛起了一点涟漪。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吹凉了,慢慢送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像江南的春天,像曾经的“我们”。他知道,这碗粥代表不了原谅,代表不了忘记,但至少,代表着“还有可能”。
而此刻的走廊尽头,蒋敬轩没有离开。他靠在石壁上,听着囚室里传来的轻微响动——是勺子碰到碗的声音,是咀嚼的声音。他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手指上的伤口还在疼,可心里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暖流。
他知道,他和温辞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误会要解开,还有很多的伤痛要抚平。但只要温辞还活着,只要还有“可能”,他就愿意等,愿意改,愿意用余生去弥补他犯下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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