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林小满推着装满银饰的木车往老槐树下走，露水打湿了她的帆布鞋尖。
路过糖水铺时，周阿姨掀开竹帘探出半张脸：“小满，今天带保温桶没？瞧这风刮的，别冻着手指头。”她应了声，心里却惦记着昨晚王婶留下的尺寸——那对结婚戒指的内圈要刻上“陈”和“苏”两个小字，得用最细的刻刀。
老槐树下的摊位刚支起来，就有个扎羊角辫的姑娘凑过来：“姐姐，我是李奶奶介绍来的！她昨天拉着我妈说您打的戒指比金店还热乎。”姑娘指尖点着玻璃展柜里的素圈，“我想给男朋友定制对戒，刻上我们名字的首字母，L和Z，可以吗？”
林小满的手指在订单本上顿了顿。
本子扉页还留着李奶奶的字迹：“周明远&李素芬，1983.5.20”，墨迹被她翻得有些毛边。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转介绍”的订单，心跳快得像敲小银锤，耳尖发烫：“当然可以，您把尺寸和字母写法告诉我，我记下来。”
“我也要！”“我家小孙子百天，想刻长命锁！”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林小满的手心沁出薄汗。
她低头记录时，瞥见桌角多了杯豆浆，杯壁还带着温度。
抬头望去，顾昭宁正从人堆里挤进来，深灰色毛衣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沾着点银粉——定是刚才帮她搬工具箱时蹭的。
“小满，我把昨天的订单输进Excel了。”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清晰的表格，客户姓名、尺寸、刻字内容、交货时间分栏列得整齐，“你看，这样划掉己完成的，就不会漏单了。”
林小满凑近看，鼻尖几乎碰到他的手背。
他的手指比她的大一圈，指腹有常年敲键盘的薄茧，却在输入“李素芬”三个字时格外轻，像怕压坏了什么。
“你...什么时候弄的？”她声音发闷。
“凌晨三点。”顾昭宁垂眼笑，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看你昨晚收摊时对着订单本发呆，知道你担心记不住。”
围观的姑娘们忽然发出轻笑声。
林小满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摊位前的人都安静了，目光在她和顾昭宁之间打转。
她耳尖烧得更厉害，慌忙低头翻订单本，却在页脚看到一行小字——“顾昭宁代记”，字迹和她的歪歪扭扭不同，是工整的楷体。
“小满啊，趁热喝。”周阿姨的声音从人缝里钻进来，瓷碗碰在玻璃展柜上叮的一声。
她端着红糖姜茶，水蒸气模糊了镜片，“我这姜茶可算递到你手里了，刚才被这群小丫头挤得差点泼了。”
“谢谢周阿姨。”林小满接过碗，姜的辛辣混着糖香涌进鼻腔。
周阿姨却没走，胳膊肘轻轻捅她：“你这位程序员小哥，比我家那口子当年追我还勤快。昨儿帮你修摊位到天黑，今儿又来当账房先生，该不会——”
“周阿姨！”林小满被姜茶呛到，咳嗽着去捂她的嘴。
顾昭宁在旁边低笑，帮她拍背的手顺着脊梁骨轻轻揉，像在哄受了惊的小猫。
人群又爆发出善意的哄闹。
林小满偷偷看顾昭宁，他却像没听见似的，正耐心给刚才的羊角辫姑娘量指围：“您手指骨节有点粗，戴12号圈会更舒服，我帮您记上。”
日头西斜时，订单本己经翻到了第二十页。
林小满摸着被写满的纸页，指尖触到顾昭宁补在空白处的备注：“张奶奶的银镯要做旧，用茶叶水浸泡三小时”“陈小姐对戒内圈刻字要浅，她皮肤敏感”。
每一条都像小钉子，把她飘着的心轻轻钉回实处。
“给。”收摊时，顾昭宁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牛皮信封，边角压得平整，“我查了些传统银饰的资料，有老匠人的錾刻手法，还有现代设计的镶嵌技巧。如果你想多做些款式——”
林小满拆开信封，里面是一沓打印纸，每页都贴着剪报和手绘图案。
有明代的缠枝莲银簪，有北欧风的几何耳坠，最上面夹着张便签：“小满的手能做出温度，这些是让温度传得更远的方法。”
她喉咙突然发紧。
想起刚摆摊时，她总怕顾客嫌手工银饰不够精致；想起顾昭宁第一次来摊位，蹲在地上帮她捡被风吹散的设计稿；想起他昨晚在路灯下帮她调整戒指弧度，说“心意要焐热了再交出去”。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话出口才觉唐突，她慌忙低头翻资料，却被他用指节轻轻抬起下巴。
顾昭宁的眼睛在暮色里像浸了蜜的琥珀：“因为我想看着你的光，越来越亮。”
晚风掀起她的围裙角，吹得资料页哗啦作响。
林小满望着他身后渐次亮起的路灯，忽然觉得那些曾经压得她喘不过气的重担，不知何时变成了手心里的暖炉——有人愿意和她一起捧着，焐得更热。
回到出租屋时，月亮己经爬上了后巷的老墙。
林小满把资料摊在旧书桌上，台灯的光落在“錾刻十二法”几个字上。
她的手指抚过纸上的纹路，想起顾昭宁说“一起研究”时，尾音轻轻往上挑，像小时候她妈给她梳辫子，最后那个蝴蝶结总要多绕一圈。
手机在床头震动。
她拿起来，是顾昭宁的消息：“资料里有我奶奶以前的银饰笔记，她说‘慢工出的不只是细活，是能传代的心事’。”
林小满盯着屏幕，忽然笑了。
她快速打字：“谢谢你，一首在。”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手机立刻震动起来——是他的回复：“我会一首在。”
窗台上的绿萝在风里晃了晃，投下的影子像摊开的手掌。
林小满合上资料，目光落在茶几上的订单本上。
二十页，三十个名字，每一个都带着温度。
她摸了摸工具箱里的刻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细弱的光。
今晚...大概要多烧壶热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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