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的老钟敲过两点时，林小满握刻刀的右手食指开始抽痛。
台灯罩子被她用旧丝巾裹了层边，暖黄的光落在银链上，照见链尾那枚待刻的小牌。"生日快乐"西个字才刻了半，"快"字的竖钩还卡在银面里，像根扎进肉里的刺。
她把刻刀往虎口处抵了抵，指腹蹭过发烫的金属柄——这是妈妈去年生日送她的，说"小满的手该握更有温度的东西"。
窗外传来拖沓的脚步声，老李的三轮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先撞进耳朵。
林小满刚要低头继续，窗玻璃被叩出两声闷响。
"小满。"老李的脸贴在窗上，皱纹里还沾着白天摆摊时蹭的粉笔灰，"灯都亮三宿了，你当自己是铁打的？"
她把刻刀轻轻搁在软皮垫上，指尖在围裙上蹭了蹭，才推窗露出半张脸："李叔，就剩最后三件。
王阿姨要给孙女的周岁锁片，陈老师的结婚对戒，还有..."她顿了顿，没说最后那个是张奶奶攒了三个月钱定做的，说要在忌日那天戴去看爷爷。
老李的眉头皱成个结，从裤兜里摸出个油纸包："我老伴儿煮了酒酿圆子，热乎的。"油纸上还洇着浅黄的蜜渍，"吃完就睡，赶工不差这半小时。"
林小满接过时，指尖触到油纸的温度，像小时候妈妈捂在她手心里的烤红薯。
她咬着嘴唇点头，等老李的三轮车声彻底消失在巷口，才把圆子推到桌角——凉了再吃也不打紧，订单上的名字在月光里发烫，每一个都压着医院催款单的重量。
第二日清晨的风裹着桂花香扑进摊位时，林小满正用木槌敲扁银片。
木槌举起的瞬间，眼前突然浮起层白雾。
她踉跄着扶住摊位边缘，竹编筐里的银镯稀里哗啦滚了一地。"小满！"小刘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他刚买完早菜，竹篮"咚"地磕在地上，伸手扶住她发颤的胳膊。
"你这手怎么凉得像冰？"小刘把她按在小马扎上，从裤兜掏了颗水果糖塞进她掌心，"上回见你这样，还是你妈住院那回。"
林小满捏着糖纸，糖块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她望着摊位前己经摆开的顾客，强撑着要起身："我...我得捡镯子。"
"坐着！"小刘蹲下去帮她捡，银镯碰在青石板上叮当作响，"你当我们这些老客是来看热闹的？
王阿姨刚才还说，你要是累病了，她那锁片宁可多等半个月。"他把捡好的镯子放回筐里，忽然压低声音："昨儿老李跟我念叨，说你屋里的灯亮到后半夜。
你妈手术费还差多少？
我..."
"真不用。"林小满打断他，指尖掐进掌心的糖纸里，"就差三件，做完就能凑够。"她望着筐里待打磨的银料，喉咙发紧——其实还差五件，可她不敢说。
小刘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劝。
他把竹篮里的青菜分出半捆："中午煮点热汤喝。"转身时又补了句，"顾先生昨儿问起你，说你最近总皱着眉头。"
顾昭宁？
林小满望着小刘远去的背影，后颈的薄汗被风一吹，凉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着昨晚的聊天记录——他说"我会一首在"，可她怎么好意思告诉他，自己连好好吃饭都做不到？
是夜，林小满刚把最后一枚对戒的戒圈调整好，门铃突然"叮咚"作响。
她手忙脚乱去捂台灯，却碰翻了桌上的刻刀。
门开的瞬间，顾昭宁的身影裹着晚风挤进来，手里的保温袋还冒着热气："我路过老李的摊位，他说你这几天总吃冷馒头。"
暖黄的灯光下，他眼尾泛着淡淡青黑，衬衫领口的纽扣松了两颗，露出一截锁骨。
林小满忽然想起，他说自己是软件工程师，最近在赶项目——原来加班的人，连眼底的血丝都这么像。
"先吃。"顾昭宁把保温袋搁在她膝头，手指擦过她冰凉的手背，"小米粥，我煮了一个钟头。"
掀开盖子的刹那，甜香裹着热气扑上鼻尖。
林小满望着碗底浮着的红枣，忽然想起资料里那张便签上的字——"慢工出的不只是细活，是能传代的心事"。
她舀起一勺粥，滚烫的液体滑进喉咙，烫得眼眶发酸。
顾昭宁站在门边，目光扫过她堆满银料的书桌，扫过窗台上喝空的药瓶，扫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
他摸出张便签纸，在台灯下快速写了几个字，轻轻压在她的刻刀旁："明天早上六点，我在楼下等你。"
"不用麻烦..."林小满刚开口，就被他温声打断："不麻烦。"他转身时，衣角带起一阵风，把便签吹得翻了个面，露出背面的小字——"奶奶说，胃暖了，心才稳"。
清晨五点五十，林小满站在楼道里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
她摸了摸脸，比昨天暖些了；又摸了摸肚子，小米粥的余温还在。
下楼时，她特意绕到巷口的老槐树下——顾昭宁说在楼下等，可她的"楼下"是后巷的破楼梯，他说的"楼下"，该是槐树旁的青石板。
果然，槐树下立着道清瘦的身影。
顾昭宁单手端着个泡沫箱，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看见她出来，眼睛立刻弯成月牙："豆浆刚买的，油条还热。"
他递过来时，她触到他掌心的温度——比豆浆还热些。"你...昨天加班到几点？"她捧着豆浆，看他睫毛上沾着晨露，忽然想起他衬衫上的褶皱。
"不晚。"顾昭宁笑，从泡沫箱里又掏出个保温桶，"这个是红枣桂圆茶，你装在保温杯里带着，摆摊时喝。"
林小满咬了口油条，酥脆的面香混着豆浆的甜，在舌尖化开。
顾昭宁站在她身侧，讲起昨晚加班的趣事："我们组那个小张，写代码时睡着了，头磕在键盘上，结果提交了段'啊啊啊啊'的乱码..."
晨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圆领衫。
林小满望着他说话时发亮的眼睛，忽然觉得，那些压在她肩上的重量，不知何时变成了可以依靠的温度——原来有人并肩的早晨，连豆浆都比往常甜上三分。
"对了。"顾昭宁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我奶奶让我捎的，说手艺人得补补气血。"他把布包塞进她手里，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冰凉的手腕，"今天收摊早些，我陪你去挑块新的刻刀。"
林小满捏着布包，里面的药材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她望着他被晨光照亮的侧脸，忽然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原来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觉，是连风里都裹着蜜的甜。
远处传来早市的喧闹声，卖菜阿婆的吆喝混着炸油条的滋滋响，在晨光里荡开。
林小满咬着油条，听顾昭宁继续讲小张的糗事，忽然觉得，这样的早晨，大概可以一首一首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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