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病房里，消毒水味淡了些，窗台上的麻雀啄了两声又飞走了。
林小满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纹路数到第七道时，终于轻轻掀开被子。
顾昭宁的外套还搭在椅背上，带着昨夜他身上的雪松味。
她摸了摸床头柜上的保温桶——豆浆应该还温着，他下楼买早餐才十分钟，足够她把那枚定制的月牙吊坠打磨完。
床头柜最下层的木匣被她轻轻抽开，银料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白。
客户要的是带星芒纹路的月牙，上周己经雕了半面，只差最后一遍抛光。
她捏着刻刀的手刚碰到银料，指尖就传来细不可闻的刺痛——是昨天推摊位时被金属支架划的小口子，现在还裹着创可贴。
"就半小时，"她对着伤口吹了口气，"等顾昭宁回来前收起来。"刻刀落下时，腕骨微微发颤，她咬着唇把力度放轻，银粉簌簌落在蓝布上，像撒了把细碎的月光。
"叮——"
门铃声惊得她刻刀一歪，在银面上划了道浅痕。
林小满手忙脚乱把工具往被子里塞，指尖却被刻刀尾端的棱磨得生疼。"来了来了。"她扯了扯皱巴巴的病号服，打开门时脸上己经堆起笑。
老李提着袋蜜橘站在门口，塑料袋勒得他指节发白。"听说你住院了，"他把袋子往桌上一放，蜜橘骨碌碌滚出两个，"我今早去早市买的，甜。"
林小满弯腰捡橘子，瞥见老李裤脚沾着星点泥渍——是摆早摊时踩的，他总说"露水重，裤脚不沾泥不吉利"。"李叔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把橘子放回袋里，袋子底下还压着包核桃，"周阿姨说的？"
"小刘那丫头发了朋友圈，"老李搓了搓手，指腹还留着常年捏煤炉钳的茧，"说你累到进医院，我这把老骨头也帮不上大忙，就带点水果。"他忽然压低声音，"那小顾人不错，今早我在楼下看见他买了三份早餐，一份给你，一份给护士站，还有一份......"他笑出满脸褶子，"给你妈带的小米粥，装在保温桶里呢。"
林小满的耳尖慢慢红了。
她想起昨夜顾昭宁蹲在病床边给妈妈削苹果，果皮断了三次，最后削成个歪歪扭扭的苹果花。"李叔坐啊。"她拉过椅子，却见老李己经转身往门口走，"不坐了不坐了，你歇着，我还得去收早市的竹筐。"他在门口顿了顿，"对了，你那摊位我和老张头看着呢，没人占，放心。"
门合上时，林小满摸了摸发烫的眼眶。
她低头看向桌上的蜜橘，最上面那个被老李特意擦过，还沾着片新鲜的橘叶。
"叩叩。"
这次是顾昭宁的声音，带着点晨雾的凉。
林小满手忙脚乱把银料往枕头底下塞，却被刚拆封的砂纸硌了手背。
门推开的瞬间，她闻到了豆浆的甜香——是巷口王婶的现磨豆浆，装在带卡通贴纸的保温壶里，那是她上次摆地摊时送顾昭宁的。
"醒了？"顾昭宁把早餐一一摆开：豆浆、鲜肉包、蒸蛋，还有一小碟切好的哈密瓜。
他弯腰替她把床头摇高些，指尖扫过她枕头时忽然顿住——半枚银月牙从枕套里滑出来，在晨光里闪了闪。
"小满。"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林小满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指甲盖泛着不健康的白。"客户催了三次，说下周要订婚......"她喉咙发紧，"我就想着......"
"手还疼吗？"顾昭宁没接话，握住她的右手。
创可贴边缘有点翘，他从口袋里摸出棉签和碘伏，"昨天换药时护士说不能沾水，你倒好，偷偷用刻刀。"棉签轻轻擦过伤口，他的呼吸扫过她手背，"疼就说。"
"不疼。"她小声道，却看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子——和昨夜在病房里打盹时一样，连发梢的弧度都没变。
顾昭宁把碘伏放回口袋，转身从她工具箱里取出软毛刷。"客户要的星芒纹路，"他对着光看那枚银月牙，"需要从中心向外刻八道细痕，对吗？"
林小满愣住。她从未教过他这些，可他说的分毫不差。
"上次看你刻蝴蝶坠子，"他指尖抚过银面，"你说星芒要像真的光，得顺着银料的纹理走。"他把月牙递还给她，"我帮你扶着，你只负责刻。"
"顾昭宁......"
"我查过了，静养是指不能过度劳累，"他从抽屉里取出护腕给她戴上，"不是让你什么都不做。"他的掌心贴着她手腕，温度透过护腕渗进来，"以后你的订单，我都帮你记着；你的刻刀，我帮你扶着；你的客户，我帮你回消息。"他低头调整护腕的松紧，声音闷在她手背上，"我想参与你的每一件事，从现在开始。"
林小满的视线模糊了。
她望着他微卷的发顶，想起昨夜他趴在床头打盹时，自己偷偷摸过那缕的头发——像小时候妈妈织毛衣剩下的毛线团，软乎乎的。
"那......"她吸了吸鼻子，"你得先学会用刻刀。"
"现在学来得及吗？"他抬头冲她笑，眼尾的细纹里落着晨光，"我可以每天陪你练两小时，等你出院了，我们在摊位边支张桌子，我坐你旁边刻。"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有片叶子落在窗台上，脉络清晰得像刻在银饰上的花纹。
傍晚时小刘风风火火闯进来，手里提着三个保温桶，身上还沾着糖水铺的椰香——她兼职的奶茶店就在周阿姨的糖水铺隔壁。"周阿姨听说你住院，熬了竹丝鸡汤、红枣粥，还有......"她神秘兮兮地掏出个玻璃罐，"枇杷蜜，说你最近总咳嗽。"
林小满接过玻璃罐，罐底压着张便签纸，是周阿姨歪歪扭扭的字迹："小满丫头，别学你妈当年，生病也硬撑。"她想起十年前妈妈在裁缝店晕倒，周阿姨背着她跑了三条街找诊所，后背的汗浸透了蓝布衫。
"摊子我们轮着守呢，"小刘把保温桶一一打开，鸡汤的香气漫出来，"老张头负责看摊位，我负责给老顾客发消息，李叔......"她噗嗤笑了，"李叔非说要替你吆喝，结果喊了两声'银饰保真'就脸红，现在改蹲在旁边剥橘子，说'吃甜橘的人运气好'。"
顾昭宁从她手里接过保温桶，转身去倒汤。
林小满望着他的背影，看他把汤吹凉了才递过来，看他替她擦掉嘴角的油星，看他低头在订单本上记客户需求——那本子边角磨得发毛，是她摆摊三年的宝贝。
"小满，"小刘收拾空桶时忽然说，"你上次说'摆摊的人都是星星，各有各的光'，我现在信了。"她背起包往门口走，"我得回奶茶店了，明天给你带杨枝甘露，冰的！"
门关上后，病房里安静下来。
林小满靠在枕头上，看顾昭宁把订单本上的字重新誊抄一遍，他的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却在"月亮船挂坠"后面画了只歪歪扭扭的蝴蝶。
窗外的天渐渐暗了，护士来换输液袋时，把床头灯调得暖黄。
林小满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相册里那张在老巷口拍的合影突然跳出来——那天她蹲在摊位前修银镯，顾昭宁举着相机偷拍，照片里她抬头笑，他镜头都晃了。
"在看什么？"顾昭宁凑过来，下巴蹭到她发顶。
"没什么。"她快速退出相册，却把手机握得更紧了。
月光漫过窗台时，她望着手机屏保上的时间，想着等夜深人静，要把今天的事都拍下来——老李的蜜橘、顾昭宁的字迹、小刘的保温桶，还有床头那枚带着两人指纹的月牙吊坠。
这些，都该存在相册里，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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