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是被晨光晒醒的。
蓝布包裹搁在枕边，纸页边缘因昨夜反复翻看而卷起毛边。
她伸手摸了摸那行烫金字体——"关于邀请参加'江南传统手艺展'的通知"，指尖触到凹凸的纹路，像触到了心跳。
"要带助手......"她对着天花板嘟囔，晨光透过褪色的纱帘漏进来，在她鼻尖跳着光斑。
妈妈在里屋咳嗽了两声，她立刻翻身下床，给保温杯续上温水，转身时瞥见镜中自己发亮的眼睛——那点亮不是因为参展机会，是因为想到"助手"二字时，第一个蹦进脑子里的名字。
顾昭宁的公寓在巷尾第三栋楼，门牌号是他搬来时亲手刷的蓝漆，现在边缘有些剥落，倒显得更亲切。
林小满攥着通知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刚抬起手要敲门，门就"吱呀"开了。
"早。"顾昭宁端着刚煮好的豆浆，水汽漫过他镜片，模糊了眉眼，"我听见脚步声——"他忽然顿住，目光落在她攥得发皱的纸页上，"是陈老师的通知？"
林小满把纸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往厨房走："我要喝你煮的红枣浆。"其实是怕他看见自己发红的耳尖。
背后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接着是抽气声："小满，这是市里文化局办的展？"
"嗯。"她低头搅着豆浆，铜勺碰着瓷碗叮当作响，"陈老师说我的银饰有'市井里的巧心思'，适合展传统手艺的活态传承。"停顿两秒，她突然转身，"但要带个助手，你......"
"我去。"顾昭宁的回答快得像被按了开关，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我明天就去社区文化中心领参展须知，需要准备什么资料？
展品清单要提前多久交？"他掰着手指念叨，豆浆杯在桌面投下摇晃的影子，"对了，你上次说想做个互动区教小朋友编银线，需要桌子吗？
我可以联系......"
"顾昭宁。"林小满伸手按住他乱动的手，掌心能感觉到他脉搏跳得急，"你先喝口豆浆。"
他这才惊觉自己站得太近，后退半步时撞翻了糖罐，白糖撒在通知上，像给"助手"二字盖了层糖霜。
林小满弯腰去捡，发顶蹭过他垂落的手指，两人同时僵住。
"我......我就是高兴。"顾昭宁喉结动了动，弯腰时衬衫下摆露出一截，是她去年冬天给他织的灰毛衣，"能陪你做喜欢的事，比写代码有意思多了。"
从那天起，顾昭宁的公寓里多了一摞《中国银饰工艺史》。
林小满去送新做的银镯时，看见他趴在书桌上记笔记，钢笔在纸页上走得飞快，发梢沾着台灯的暖光。
"你这是要考银饰研究员？"她踮脚去看笔记，见他在"明代累丝工艺"旁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银镯，备注是"小满的葡萄藤耳坠用了类似手法"，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顾昭宁合上书，把她往沙发上按："昨天刷到个线上课程，讲传统手工艺展的策展技巧。"他翻出手机，屏幕上是"展陈空间与观众体验"的课件，"老师说灯光角度会影响银饰的光泽，我记了笔记——"他从抽屉里抽出个牛皮本，扉页写着"小满的展览攻略"，"暖白光45度角打在展品上方，既能突出纹理，又不会太刺眼。"
林小满的指尖抚过那些字迹，有的地方被划掉重写，有的贴着便签纸，写着"问小满是否喜欢"。
她抬头看他，他正翻出另一个本子："还有标签排版，老师说要简洁，但可以加小故事。
你做的那对并蒂莲发簪，不是说灵感来自王婶和她老伴？
标签上可以写'愿得一心人，银簪共白头'。"
"顾昭宁。"她突然扑过去抱他，脸埋在他肩窝里，"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他的手臂慢慢环住她，下巴蹭着她发顶："因为这是你的梦啊。"他说得轻，却像颗小石子投进心湖，涟漪一圈圈荡开，"我想让所有人都看见，你有多好。"
准备展品的那周，两人每天收摊后都窝在顾昭宁的公寓。
他翻出从奶奶那儿学来的老藤箱，找出半卷靛蓝布："这个当衬布怎么样？
奶奶说老布吸光，能衬得银饰更亮。"林小满摸着布面的浆硬感，想起王婶说顾昭宁总帮独居老人修水管，突然明白他的细腻从何而来。
"互动区要放张矮桌子。"顾昭宁蹲在地上比划，"小朋友够得着，旁边摆你做的基础工具，银线要提前剪成小段——"他抬头看她，"上次那个扎小辫的姑娘说想跟你学编星星，我们可以准备样品。"
"你连小朋友的话都记着？"林小满蹲下来，和他鼻尖对着鼻尖，"顾昭宁，你是不是......"
"嗯？"
"太会了。"她笑着戳他额头，"难怪能混进软件工程师堆里，这观察力不去做市场调研可惜了。"
他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只观察你。"
展览前夜，林小满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盯着天花板数羊。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在墙面投下银饰的影子，像群跳舞的精灵。
她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己经是凌晨一点。
"如果没人喜欢怎么办？"她输入又删除，最后只发了个皱着脸的小猫表情。
消息刚发出去，手机就震动起来。
顾昭宁的语音带着点哑，像是刚从睡梦中惊醒："小满？"
"我......"她吸了吸鼻子，"有点怕。"
"怕什么？"他的声音突然清晰，应该是坐起来了，"怕展品不够好？
你做的每对耳环都有故事，每枚胸针都藏着巧思。"他停顿片刻，"还是怕......"
"怕他们只看我是摆地摊的。"她轻声说，"怕他们觉得我的银饰上不得台面。"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接着传来翻找声。
林小满听见他打开台灯，纸张窸窣："你看，我整理了所有顾客的反馈。"他念起来，"张奶奶说'小丫头的银镯子戴着不硌手'，李叔说'给闺女的平安锁比金店的有温度'，还有那个总来买银链的大学生，说'戴着小满的首饰，像带着家'。"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在念首诗："他们喜欢的不是'地摊货'，是你的手，你的心。"
林小满摸了摸颈间的银扣，那是顾昭宁亲手做的，边缘还留着他打磨时的小毛边。
她突然笑了："顾昭宁，你怎么比我还会说。"
"因为我是最忠实的观众。"他低笑，"现在，把手机放在枕边，我给你念段《银饰工艺史》。"
于是她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关于"银在华夏文明中的吉祥寓意"，关于"民间银匠如何将日常烟火淬成光"，慢慢沉入梦乡。
凌晨西点，林小满在晨光中醒来。
她翻出压箱底的首饰盒，最底层躺着套未完工的银饰——是她用攒了半年的碎银片打的，有月桂叶形状的发簪，有缠枝纹的项链，还有一对刻着并蒂莲的耳坠。
她轻轻抚过发簪顶端的小珍珠，珍珠是顾昭宁从奶奶的旧首饰盒里翻出来的，说"配你的手艺才不辜负"。
"明天......"她对着镜子比划，晨光里，银饰泛着温柔的光，"就戴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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