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跟着顾昭宁转过老巷第三个拐角时，后颈的细汗己经洇湿了发尾。
她盯着他青灰色衬衫的背影，喉结动了动。
其实刚才在超市门口，她差点脱口而出"我家里还有银料要打磨"——自从妈妈住院后，她连喝杯糖水都要算着时间，哪敢在别人家多坐？
可顾昭宁那句"我想请你看看我的新作品"像根细羽毛，轻轻扫过她藏在袖口的、被银料磨出薄茧的指尖。
那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痒。
老巷的路灯在头顶晕开暖黄的光，顾昭宁掏出钥匙时，金属碰撞声惊飞了墙根的麻雀。
门"咔嗒"一声开的刹那，林小满被一股混合着檀香和焦糖的气味裹住——是糖炒栗子的甜，混着她最熟悉的银饰打磨后残留的金属冷香。
"换鞋。"顾昭宁蹲下来，从鞋柜最上层抽出双藕荷色棉拖，鞋尖绣着极小的月桂叶，"上次看你总穿胶底鞋，这双软和。"
林小满的脚趾在旧运动鞋里蜷了蜷。
她记得上周暴雨天，自己蹲在摊位前用吹风机吹受潮的银饰，顾昭宁撑着伞来送姜茶，当时她脱了鞋光脚踩在积水里，他盯着她冻红的脚背看了三秒，现在想来，那三秒原是在记尺码。
厨房的灯突然亮了。
暖白的光晕里，长方形木桌上摆着三盘菜：酱红色的糖醋排骨泛着蜜光，瓷碗里的炸酱裹着亮晶晶的芝麻，最旁边是碟清炒时蔬，菜叶上还挂着水珠。
而在这些食物中间，零散摆着几枚小饰品——用旧钥匙改制的小锁头胸针，奶粉罐铁片捶打出的月亮耳坠，还有个用啤酒瓶盖做的向日葵发夹，边缘被磨得圆润，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这是..."她的手指悬在那枚月亮耳坠上方，不敢碰。
"上周收废品的大爷给了我半袋废金属。"顾昭宁解着衬衫袖扣，露出腕间淡青色的血管，"我看你总说'好银料太贵'，就想着...或许旧物也能发光。"他指腹蹭过啤酒盖发夹的纹路，"这个边缘我磨了七遍，怕扎到你耳朵。"
林小满的鼻尖突然发酸。
她想起自己上周蹲在摊位前，对着顾客挑剩的碎银片叹气——那些边角料薄得像纸，根本做不了像样的首饰。
当时顾昭宁正帮她收帐篷，问了句"旧东西就不能用吗"，她随口答"当然能，可谁会给我旧银器"，原来他把这句话刻进骨头里了。
"先吃饭。"顾昭宁盛了碗炸酱面推过来，酱香味裹着热乎气扑在她脸上，"面是手擀的，酱炒了西十分钟。"
面条吸溜进嘴里的瞬间，林小满的眼眶热了。
不是因为多美味，是这味道像极了外婆生前做的——外婆总说"好酱要慢炒，就像好日子要细熬"。
她突然想起顾昭宁提过，他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原来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都是被岁月浸透过的。
"小满。"
她抬头时，顾昭宁己经绕到桌对面，手里捧着个黑丝绒首饰盒。
盒盖打开的刹那，林小满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那是条用旧银片拼接的项链，每片银片边缘都錾着细小花纹，连成串像条流动的星河。
最中间坠着颗椭圆银珠，表面打磨得能照见她发红的眼尾。
"我跟银匠师傅学了三天打版。"他的拇指抚过项链的连接处，"每片银片都是我挑的，这片是你上次掉在摊位的耳钩，这片是我奶奶的旧银镯，还有这片..."他抬眼望她，"是你第一次送我的小狐狸胸针，我拆了。"
林小满猛地想起三个月前，顾昭宁第一次光顾她的摊位。
那天雨下得大，他举着破伞站在帐篷外，说"想买个能带来好运的东西"。
她顺手用边角料捏了只歪耳朵小狐狸，塞给他时嘟囔"这算送你的，雨太大没生意"。
后来他每天戴着那枚胸针，她还笑他"大男人戴这么可爱的东西"。
"我想和你一起设计一套作品。"顾昭宁把项链轻轻放在她手心里，"就用旧物，用我们生活里的碎片。
你当主设计师，我当助手，搬材料、磨边缘、跑市场...什么都做。"他的手指覆上她手背，"你总说工具买不齐，我查了，二手的压片机能用；你说场地不够，我问过巷口老裁缝店，王阿姨说后院可以租；你说..."
"昭宁。"林小满打断他，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铃铛，"我现在连妈妈的手术费都没凑齐，哪敢..."
"所以我们先攒手术费。"他替她擦掉眼角的泪，指腹带着打磨银器留下的薄茧，"白天你摆地摊，我下了班就来帮忙；晚上我学做银饰，赚的手工费都存进手术费账户。
等阿姨好了，我们就开工作室——你看，"他转身点开手机备忘录，屏幕上是排得整整齐齐的计划表，"下个月先买二手压片机，再联系收旧银器的师傅，冬天前就能出第一批样品。"
林小满盯着那串计划表，喉咙里像塞了团浸了蜜的棉花。
她想起刚摆地摊时，被同行挤到角落，是顾昭宁悄悄跟市场管理说"我女朋友手艺好，该给个好位置"；想起妈妈住院那晚，她蹲在楼梯间哭，他送来了热粥，粥里埋着张纸条"手术费我先垫，算借你的"；想起他手机备忘录里记着"小满的珠宝店"，原来不是随便写的。
"其实..."她吸了吸鼻子，"我以前在设计院，最想做的就是旧物改造首饰。"她摸了摸那枚月亮耳坠，"那时候总被说'没市场'，后来妈妈病了，我就想着...先活下来吧。"
"所以现在是重新活一次。"顾昭宁把她的手包进自己掌心里，"你看，旧银片能变成项链，旧钥匙能变成胸针，你也能把被生活揉皱的梦想，重新摊平，熨烫，缝上金边。"
窗外传来晚归的自行车铃声，丁零丁零的，混着厨房抽油烟机的轻响。
林小满突然觉得，那些被她压在箱底的设计图，那些在深夜里偷偷画的首饰稿，此刻正从记忆里钻出来，扑棱棱拍打着翅膀。
饭后她给小米发消息时，手机屏光照亮了她发红的眼尾。
小米秒回了三个尖叫emoji，最后发了句"我就说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她盯着对话框笑，一抬头看见顾昭宁坐在客厅电脑前，键盘敲击声轻得像春雨。
"在写代码？"她端着两杯蜂蜜水走过去。
"嗯。"顾昭宁迅速最小化窗口，但她还是瞥见了标题栏——《林氏手工品牌企划书》。
他接过蜂蜜水时耳尖泛红，"随便写的，你...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删了。"
林小满没说话，轻轻靠在他肩头上。
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的侧脸，她看见他眼底的认真，像看见年轻时的自己——那时她也这样，熬夜画设计图，眼睛亮得能点灯。
"昭宁。"她轻声说，"明天...陪我去医院看妈妈吧。
我想告诉她，我遇到了个...能陪我把梦想重新捡起来的人。"
顾昭宁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住，然后慢慢覆上她放在桌沿的手。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把两个交叠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像幅没完成的画，却己经有了最温暖的底色。
那晚林小满回家时，老巷的路灯己经熄了大半。
她摸着黑上楼，钥匙刚插进锁孔，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
她掏出来，屏幕亮起的瞬间，是顾昭宁的消息："今天的炸酱面，我奶奶的秘方。"后面跟着个害羞的小猫表情。
她笑着回了个"晚安"，转身时衣角勾住了门把手。
等她理顺衣服抬头，忽然发现楼道里有淡淡的光——是对门王奶奶晾的腊肠，在月光下泛着油光。
她忽然想起顾昭宁家厨房的暖光，想起他说的"旧物也能发光"，忽然觉得，连这昏暗的楼道都变得温柔起来。
睡前她把那枚旧银片项链放在床头，月光透过纱窗落上去，银片们轻轻碰着，发出细碎的响，像在说些只有她能听懂的话。
第二天清晨，林小满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摸过手机，屏幕上是条新消息，发件人是顾昭宁，时间显示凌晨五点十七分："我在你家门口。"
后面跟着张照片，晨雾里的梧桐树下，有个穿着浅灰毛衣的身影，怀里抱着个用蓝布包着的东西，头顶沾着星星点点的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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