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裹着毛毯缩在沙发角时，后颈还沾着没擦净的雨珠，顺着脊椎骨往下渗着凉意。
她盯着茶几上那袋浅灰针织衫——是顾昭宁从帆布袋里掏出来的，洗得泛软的面料还带着点阳光晒过的蓬松感，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塑料袋里，像团被揉碎的云。
厨房传来瓷碗相碰的轻响，她偏头望去，看见顾昭宁正踮脚够橱柜顶层的砂锅。
他今天穿的藏青西装裤沾了雨水，贴在腿上显出修长的线条，发梢还在往下滴水，在厨房地砖上洇出一串淡色的痕。
她忽然想起今早收摊时，他帮她搬银饰箱子，也是这样微微弯腰的姿势，当时她开玩笑说"程序员哥哥腰力不错"，他耳尖红着回"经常健身"，现在想来，哪是什么程序员，分明是藏着把子力气的顾氏继承人。
"找到了。"顾昭宁转身时手里多了口浅蓝砂锅，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你这里姜在哪？"
"橱柜第二层，白色瓷罐。"林小满喉咙发紧，声音比平时轻了三分。
她看着他蹲下身翻找，背影像株被雨水洗过的竹子，清瘦却挺拔。
姜块在案板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接着是水沸的咕嘟响。
林小满裹紧毛毯，忽然闻到股熟悉的辛香——是外婆在世时，每次她淋雨回家，外婆必定要煮的红糖姜汤。
她鼻尖发酸，想起上回喝这种汤还是七年前，外婆临终前用枯枝似的手握着她的，说"小满要自己疼自己"，后来妈妈病了，她忙着跑医院、改设计图、摆地摊，再没闲心煮这些。
"小心烫。"顾昭宁端着碗过来时，指节还沾着点姜沫，青瓷碗沿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吹吹再喝。"
林小满接碗的手在抖。
不是因为凉，是因为他递碗时，指腹轻轻蹭过她虎口——那里有常年握银饰工具磨出的薄茧，他却像捧着什么易碎的宝贝。
姜汤的甜辣涌进喉咙，她忽然想起下午收摊时，隔壁卖烤肠的王叔说"小满这银饰越做越精致"，她笑着回"得给我妈攒手术费"，可此刻嘴里的甜，比任何订单都更让她眼眶发热。
"你小时候生病谁照顾你？"顾昭宁坐在她斜对面的单人椅上，膝盖微微朝她倾着，像是怕声音被雨声盖过。
林小满低头搅着姜汤里的枣片，瓷勺碰碗的轻响里，她听见自己说："我自己。"
十二岁那年妈妈在纺织厂上夜班，她发着39度的烧，蹲在厨房煮白粥，锅沿烫得手首抖；十五岁外婆住院，她白天上课晚上守夜，发烧到眼前发黑，咬着牙给吊瓶换液；去年冬天在设计院加班，重感冒咳得睡不着，她裹着毯子在阳台坐了半宿，数着对面写字楼的灯一盏盏熄灭。
这些事她从不对人说，可此刻面对顾昭宁温温的目光，那些藏在岁月里的冷忽然涌上来，烫得她鼻尖发疼。
"小满。"他忽然伸手，指尖悬在她发顶半寸的地方，又轻轻放下，"以后我来。"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檐角的滴水声变得清冽。
林小满望着他落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节修长，虎口有层薄茧，是常年握画笔的痕迹（她之前送他的紫藤花银戒正套在他无名指上）。
她想起上周暴雨天，他蹲在她被砸的摊位前，用西装外套罩住她的银饰箱；想起他总在她收摊时出现，说"顺路"却每次都带着温热的糖炒栗子；想起他衬衫第二颗纽扣松了，她开玩笑要帮他缝，他耳尖通红地说"等你穿蓝布裙那天"。
"叮——"
突兀的响动惊得林小满手一抖，姜汤溅在毛毯上。
她抬头望去，玄关玻璃窗外影影绰绰站着个人，是隔壁裁缝店的周阿姨，正踮着脚假装晾衣服，竹衣架上搭着件花衬衫，根本没沾湿。
"哟，这不是那个天天买银饰的程序员？"周阿姨的大嗓门裹着雨气飘进来，"怎么，搬到小满家住了？"
林小满的耳尖瞬间红到脖颈，她刚要起身解释，手腕被轻轻按住。
顾昭宁的掌心带着体温，像块暖玉贴在她脉门上："别紧张，她说什么都不重要。"他说话时眼睛弯着，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你看，"他偏头看向窗外，"周阿姨的晾衣杆都拿反了。"
林小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见周阿姨举着竹杆的手在抖，衣架歪歪扭扭挂在杆头，活像只扑棱翅膀的花蝴蝶。
她憋不住笑出声，刚才的尴尬像被姜汤泡软了，散在暖融融的空气里。
雨彻底停时，墙上的老钟敲了十下。
顾昭宁起身拿西装外套，浅灰衬衫下摆从外套里露出来——是她上周送他的手工刺绣，领口绣了朵极小的紫藤花，针脚歪歪扭扭的，他却天天穿着。
"我送你到巷口。"林小满裹着他的针织衫站起来，袖口长出一截，她卷了两次才露出指尖。
巷口的路灯蒙着层水膜，把顾昭宁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转身时，发梢还沾着雨珠，在灯光下闪着碎钻似的光："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林小满下意识问，话出口又后悔——他们才认识三个月，她怎么就习惯了依赖他的安排？
顾昭宁没回答，只是笑。
他的笑像春末的紫藤花，温柔得要滴出水来："你会喜欢的。"
他的背影消失在巷角时，林小满摸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屏幕突然亮起，是条未读信息。
她刚要点开，又顿住——发件人备注是"顾工"，头像还是他朋友圈里那盆开得正好的绿萝。
夜风吹来，带着点的青草香。
林小满裹紧身上的针织衫，忽然闻见股熟悉的味道——是阳光晒过的棉织物，混着点淡淡的姜香。
她望着巷口空了的地方，忽然想起外婆说过，最甜的糖，总要等最久的雨停。
手机在掌心震动起来，她低头，屏幕上的信息只有一行："今天有空吗"
（第二天清晨，林小满盯着手机里的消息，指尖悬在键盘上迟迟没落下。
窗外的紫藤花苞在晨露里泛着淡紫，她忽然想起顾昭宁说"等紫藤花开"，而今天，似乎就是花开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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