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巷口的豆浆铺子飘来甜香时，林小满正蹲在摊位前擦银镯。
竹编筐里的早餐袋还冒着热气，是顾昭宁今早送来的——荠菜鲜肉包配小米粥，可她咬了两口就放下了，包子皮在舌尖泛着莫名的涩。
"小满，你家昭宁今天怎么没跟着？"隔壁修鞋匠老张头叼着烟卷探头，"往常这时候早替你摆好展示架了。"
林小满的手顿了顿。
银镯表面的抛光布蹭过"平安"二字，倒映出她微微发白的指尖。
她抬头望向巷口，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发亮，却没等来那道熟悉的白衬衫身影。
首到日头爬上对面裁缝铺的招牌，顾昭宁才匆匆出现。
他手里的保温桶还滴着水珠，大概是跑着来的，额角沾着碎发，呼吸都带着急促的轻喘："今早地铁故障，晚了二十分钟。"
林小满接过保温桶时，触到他掌心的薄汗。
往常他总带着笑，连递早餐都像变魔术，可今天他的睫毛垂着，落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连说"趁热吃"时声音都轻得像被风吹散的柳絮。
"昭宁？"她放下保温桶，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你...是不是有心事？"
他的喉结动了动，抬头时勉强扯出个笑："公司接了个新项目，可能要出差一个月。"
竹编筐在风里晃了晃，撞在摊位木架上发出轻响。
林小满觉得有什么东西"咯噔"沉进胃里，像去年冬天她蹲在医院走廊等妈妈检查结果时，护士叫号声突然消失的那种空荡。
她张了张嘴，想说"那你要注意身体"，可喉咙发紧，最后只挤出句："祝你顺利。"
顾昭宁的手指无意识着摊位边缘的木牌——那是他亲手帮她刷的红漆，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暖光。"我走之前把展示架加固了，"他突然说，"昨天半夜来的，怕吵到你，没敲门。"他指腹蹭过木架连接处的新钉子，"还有这个防雨布，我缝了双层，下雨绝对漏不进来。"
林小满望着他发顶的碎发，想起上周他蹲在摊位前修木架时，也是这样专注地摸着每根木条。
那时她调侃他"比我这个摊主还上心"，他耳尖泛红，说"毕竟...毕竟常来光顾的顾客要负责"。
可现在他说"出差一个月"，她才惊觉自己原来早把"常来"当成了理所当然。
就像老巷口的梧桐树，春生秋落，从没想过有天它会突然消失。
"我...我去给你拿点银饰带着？"她转身翻木盒，指尖在刻着祥云的平安扣上停顿，"这个能保平安，上次王阿婆说戴着特别顺。"
"不用。"顾昭宁突然抓住她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烫进她血管里，"我带着这个呢。"他另一只手从衬衫领口拉出条银链，坠子是枚极小的银锁，"小满"二字在晨光里闪着温柔的光——那是她上个月送他的，说"程序员总熬夜，带着镇镇神"。
他的拇指轻轻抚过银锁，声音低得像耳语："你送的，比什么都管用。"
林小满觉得眼眶发烫，连忙低头整理木盒里的银饰。
檀木盒盖倒映出她泛红的眼尾，她盯着那抹红，听见自己说："路上小心，别总吃外卖。"
"知道。"他应着，却没松手。
两人的手就这么交叠着，首到隔壁裁缝铺的王婶喊"小满来量尺寸"，他才像被烫到似的松开，退后两步时撞翻了摊位旁的塑料凳，"我...我下午来帮你收摊。"
下午的阳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林小满数着零钱箱里的纸币，突然瞥见摊位角落多了个小木箱。
深褐色的木纹带着清漆味，箱盖上用红漆画了朵小小的并蒂莲——那是她上周卖给中学生的耳坠款式，顾昭宁说"比画本上的还好看"。
她屏住呼吸打开木箱，首先触到的是伞骨的凉意。
那把黑伞裹着蓝布，伞柄处还缠着圈细银线，是她上次说"伞柄太滑，容易掉"后，他悄悄改的。
伞下压着张卡片，字迹清瘦有力："如果下雨，记得撑伞。
我不在的日子，它替我陪着你。"
林小满的手指抚过"陪着你"三个字，喉间突然发紧。
她想起前天暴雨，他背着她趟过积水的巷子，伞几乎全倾向她这边，自己右肩全湿了还笑着说"程序员不怕潮"。
原来他早料到要出差，所以提前备了这把伞。
雨是在傍晚来的。
林小满刚把银饰收进木盒，豆大的雨点就砸在防雨布上。
她抱着木盒往糖水铺跑，伞骨在手里硌出红印——那把黑伞被她牢牢攥着，伞面撑开时，雨水顺着银线缠的伞柄流下来，像一串断了线的珍珠。
"小满来啦！"周阿姨擦着桌子抬头，玻璃罐里的桂花蜜在雨幕里泛着金，"你那位呢？
今天没见他来送姜茶。"
林小满把伞靠在门边，水珠顺着伞骨滴进门口的塑料盆，"他出差了。"
"哦——"周阿姨拖长了音，眼睛弯成月牙，"我就说嘛，前儿见他在你摊位前转了三圈，跟丢了魂似的。"她舀了碗桂圆糖水推过来，"喝热乎的，别让人家挂心。"
糖水下肚时，林小满望着玻璃窗外的雨帘。
雨水顺着屋檐成串落下，模糊了对面的裁缝铺招牌。
她突然想起顾昭宁说过的话："等你攒够手术费，我们把摊位搬到有窗户的小店里，下雨天你坐屋里，我给你煮姜茶。"
那时候她只当是安慰的话，可现在望着伞柄上的银线，望着糖水里晃动的桂圆，突然觉得那个画面离自己好近——近到她能清楚看见店里的木柜台，看见顾昭宁系着蓝布围裙煮姜茶，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片。
"发什么呆呢？"周阿姨笑着戳她手背，"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林小满慌忙低头，却见手机屏幕亮了。
短信是顾昭宁发来的："今晚梦见你在摊位旁笑，醒来就睡不着了。"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
她盯着"梦见你"三个字，心跳得厉害，像小时候在庙会猜灯谜，掀开红盖头看见奖品是最想要的糖画时的那种雀跃。
她回："我也...没睡着。"发送键按下的瞬间，雨突然停了。
她撑起伞走出去，晚风裹着的青草香，把伞面上的雨水吹得星星点点。
老巷的路灯次第亮起，照得伞骨上的银线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在上面。
第二天清晨，林小满把那把黑伞立在摊位最显眼的位置。
阳光穿过伞面，在银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每枚银镯银锁都闪着温润的光，像她藏在心底的那些小心思，终于在阳光下崭露了头角。
她正低头擦拭新到的银簪，忽听见糖水铺方向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抬头时，看见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站在糖水铺外，背挺得笔首，穿件月白色的对襟衫，手里攥着块蓝布包裹的东西。
她望着林小满的摊位，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却又别过脸去，指尖轻轻着蓝布角。
林小满刚想开口打招呼，老奶奶却抬步走了过来，鞋跟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像敲在她心尖上的小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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