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把台灯往银条方向拨了拨,暖黄的光便裹住了那块泛着冷白的金属。
她的围裙口袋里还装着顾昭宁的设计图,纸角被摸得发卷,像片被掌心焐软的银杏叶。
酒精喷灯的蓝色火苗舔着银条,金属逐渐变红,像块被揉碎的晚霞。
她捏着银钳的手有些发颤——这是李奶奶亡夫的名字,是要刻进岁月里的东西。"慢慢来。"她对着空气小声说,声音轻得像落在银器上的灰。
顾昭宁的设计图就摊在旁边,红笔圈出的"起刀点"在灯光下泛着暖光。
她取过游标卡尺,指尖沾了点水在银条上比量,刻度线从0.3mm挪到0.4mm,又退回来。"误差不能超过0.1mm。"她咬着下唇,喉结动了动,"陈爷爷的手指...李奶奶说他常年握锄头,指根比常人粗半分。"
刻刀悬在银条上方三厘米处,影子在金属表面晃出细颤的线。
她深吸一口气,手腕微转,刀尖刚要落下,窗外忽然传来收废品的吆喝:"旧冰箱、旧电视——"
银条上顿时多了道歪斜的浅痕。
林小满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把刻刀往桌上一放,金属与木桌相撞的脆响惊得她自己缩了下肩膀。
指尖无意识去摸围裙口袋,触到设计图的边角,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墙上的挂钟刚过八点,顾昭宁该下班了。
果然,十分钟后摊前的银铃铛轻响。
"今天的刻刀,比昨天沉了半两。"顾昭宁的声音混着晚风的温度,带着点刚出地铁的凉意。
他手里的保温袋冒出热气,"桂花酒酿圆子,摊主说要趁热喝。"
林小满这才闻到甜丝丝的桂花香。
她望着他从帆布包里掏出的青瓷碗,碗沿还沾着浅黄的桂花,忽然鼻子一酸:"我刻废了。"
"哪有第一次就完美的手艺人?"顾昭宁蹲下来,指腹轻轻擦过那道浅痕,"这道印子像月亮的影子,等刻完'陈乐之'三个字,刚好做个暗纹。"他从口袋里摸出块软布,蘸了点酒精擦拭银条,"我帮你扶着,你再试一次?"
林小满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覆在银条下方,指腹压着她之前标记的位置。
他的体温透过金属传过来,像团小火苗。
她重新握住刻刀,这次手腕稳了些。
刀尖落下时,顾昭宁轻声数:"一毫米,两毫米...停。"
银条上多了道细若游丝的刻痕,刚好落在设计图标红的位置。
"你看,"顾昭宁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星子,"你刻得比图纸上的还准。"
接下来的三天,顾昭宁的帆布包成了移动工具库。
第一天多了盒进口刻刀油,第二天塞着本翻旧的《金属表面处理技术》,第三天甚至带了个微型放大镜——他说李奶奶眼神不好,要确保每个笔画都清晰。
林小满打磨银面时,他就坐在小马扎上翻那本书,偶尔抬头看她:"弧度再往右偏半度?"或者"这里可以用圆头锉,更圆润。"
首到那天下着毛毛雨。
林小满的刻刀在银圈内侧划到最后一个"之"字时,刀尖突然打滑。
她抽手不及,食指肚被划开道细口,血珠立刻冒出来,滴在刚打磨好的银面上。
"完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悬在银圈上方不敢碰,"血渗进金属里,擦不掉的..."
顾昭宁的动作比她更快。
他扯过她的手按在自己掌心,另一只手从帆布包最里层摸出医药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创可贴、碘伏棉签和纱布。"先处理伤口。"他的拇指压着她的指根,血珠被按回皮肤里,"银器遇血会氧化,但用草酸溶液泡半小时就能恢复。"
林小满看着他低头给她贴创可贴,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创可贴是淡蓝色的,印着小恐龙,和他平时严谨的小楷完全不符。"你连这种创可贴都备着?"她吸了吸鼻子。
"上次看你说小慧总买卡通创可贴。"顾昭宁的耳尖又红了,"想着...你可能喜欢。"
草酸溶液泡着银圈时,林小满趴在桌前看顾昭宁用棉签擦拭血渍。
他的动作轻得像在哄睡婴儿,棉签沿着血滴的边缘打圈,每擦一下就对着光检查。"好了。"他把银圈举给她看,金属表面只剩淡淡一道水痕,"等擦干就和新的一样。"
林小满忽然握住他的手腕。
他的皮肤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触感像老书的封皮。"顾昭宁,"她轻声说,"你怎么什么都懂?"
他望着她发红的眼尾,喉结动了动:"因为...我想成为你需要的人。"
雨不知何时停了。
银圈在台灯下重新泛出温润的光,林小满握着刻刀的手终于稳如磐石。
当最后一笔"之"字刻完时,她对着放大镜看了十分钟——每个笔画的深度都刚好0.3mm,转折处圆润得像被春风揉过。
交付那天,李奶奶来得很早。
她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提着个竹篮,掀开盖布是六个煮得透亮的茶叶蛋。"我孙女儿说现在时兴这个,"她搓着手笑,眼角的皱纹堆成小扇子,"你可别嫌老辈儿的土。"
林小满把丝绒盒递过去时,手也在抖。
李奶奶打开盒子的瞬间,阳光刚好穿过摊前的银铃铛照进来。
戒指内侧的"陈乐之"三个字闪着细光,像三颗小星子。
"乐之啊,"李奶奶的手指抚过刻痕,声音发颤,"你走后我总梦到你在地里干活,手背上全是泥。
现在好了,你终于能戴着我送的戒指,清清爽爽的..."她抬头时,眼眶里的泪在阳光下闪,"小满啊,这哪是戒指,这是我和他说的话。"
林小满忽然想起妈妈住院时,邻床阿姨握着老伴的照片说"他走了,但我还能和他说话"。
原来有些东西刻进金属里,就能把说不出口的话,变成能摸得着的温暖。
收摊时,隔壁糖水铺的王婶凑过来:"刚才那老太太逢人就说'我家小满手巧得很',现在整个巷子都知道你会刻名字啦。"她挤了挤眼睛,"明儿个我闺女要结婚,说也想找你刻对戒指呢。"
林小满望着摊前被风吹得轻响的银铃铛,忽然觉得那些曾让她焦虑的"谋生"二字,慢慢长出了温度。
她摸出手机给顾昭宁发消息:"今天李奶奶说,我的银饰里有'心'。"
很快收到回复:"因为做银饰的人,心里有光。"
晚风掀起她的围裙角,露出里面揣着的设计图。
纸页边缘沾了点银粉,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那是属于林小满的,新故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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