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雨又开始下了。
不是白天那种绵密的牛毛雨，而是带着寒意的冷雨，顺着屋顶的破洞砸下来，在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汇成蜿蜒的水痕，漫过简玉衍的鞋尖。他刚从西南深山的时空回来，月白色的衣袍还沾着深山的泥点和草屑，指尖残留着夜宇宸父母遗体的冰凉触感，胸口那股因挫败而生的闷痛还没散去，一踏入破庙，就被这股湿冷的气息裹得严严实实。
稻草堆上的人影动了动。
简玉衍立刻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时，指尖先碰到了夜宇宸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心头一紧。夜宇宸还没醒，眉头拧成深深的川字，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冷汗浸湿的黑发黏在耳后，露出的脖颈上，之前在古战场留下的刀伤又开始渗血，与冷汗混在一起，在苍白的皮肤上晕出刺目的红。
“宇宸？”简玉衍轻声唤他，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夜宇宸没有回应，只是无意识地偏了偏头，喉咙里溢出细碎的呻吟，像被猫爪轻轻挠过，微弱却勾得人心慌。他的身体又开始抽搐，比之前更剧烈，蜷缩的姿态像一只被冻僵的小兽，双手死死抓着稻草，指节泛白，指甲缝里嵌进了稻草屑。
简玉衍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夜宇宸身上。月白色的衣袍宽大，能将夜宇宸瘦小的身体完全裹住，带着简玉衍身上残留的、属于时空旅人的温和气息。他又从储物格里摸出一块新的储能玉，这次特意注入了更多能量，玉身泛着温润的白光，被他轻轻按在夜宇宸的掌心——希望这微弱的暖意，能让他少受点苦。
玉的凉意似乎让夜宇宸稍微安定了些，抽搐的幅度变小了，可额头的温度依旧滚烫，嘴里开始断断续续地呓语。
简玉衍坐在稻草堆旁，倾身靠近，才能听清他含糊的话语。
“娘……别走……”夜宇宸的嘴唇轻轻动着，声音细若蚊蚋，眼泪从眼角滑落，混着冷汗砸在稻草上，“桂花……桂花糕还没吃……”
是西南深山的记忆。简玉衍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指尖下意识地伸过去，想擦去他的眼泪，却在碰到他脸颊时顿住——这张脸和八岁时那个抱着桂花树苗笑的孩子重叠在一起，可眼底的光己经灭了，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爹……我不是灾星……”夜宇宸的头轻轻晃动，呓语变得更清晰了些，带着哭腔，“别丢下我……我会听话……会好好写字……”
简玉衍的指尖终于落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擦去那道泪痕。指尖的皮肤滚烫，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夜宇宸的身体在衣袍下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痛苦——高烧只是表象，真正折磨他的，是那永远无法摆脱的“厄难”。
“夜……宇宸……”
突然，夜宇宸的呓语变了调，不再是呼唤爹娘，而是断断续续地念着两个字。他的声音很轻，却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简玉衍耳中，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圈圈涟漪。
“夜宇宸……”他又念了一遍，这次带着一丝茫然，像是在确认什么，“我的名字……夜宇宸……”
简玉衍的动作顿住了。
他之前在时间河观测层见过这个名字，在手环的坐标记录里也看到过，可此刻从夜宇宸自己的嘴里念出来，却有种不一样的重量。他看着夜宇宸泛着潮红的脸，看着他无意识蹙起的眉头，忽然想起之前在江南乌镇，夜宇宸母亲绣荷包时，曾笑着说“宇宸是夜空下的屋宇，以后能遮风挡雨”——原来，这就是“夜宇宸”的含义。
夜空下的屋宇，本该是温暖的庇护所，可它的主人，却连一个安稳的角落都找不到，只能在破庙里承受高烧和痛苦，在呓语中呼唤早己不在的亲人。
“娘说……宇是宇宙……宸是屋宇……”夜宇宸的呓语还在继续，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委屈，“她说我会有个家……有很多很多桂花……”
简玉衍的喉咙有些发紧。他想起西南深山里那株刚发芽就枯萎的桂花树苗，想起夜母临终前还紧紧攥着的、绣了一半的桂花荷包，想起夜宇宸抱着父母遗体时空洞的眼神——这个名字里的美好期许，终究成了一场泡影。
“没有家……没有桂花……”夜宇宸的声音开始发颤，身体又抽搐起来，抓着稻草的手更紧了，“他们都骗我……说我是灾星……没人要我……”
“我要你。”
简玉衍下意识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在雨声里格外清晰。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他原本只是想安慰夜宇宸，可话从嘴里出来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像是承诺，又像是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夜宇宸的抽搐突然停了。他的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眼神浑浊，还带着高烧的迷蒙，却首首地看向简玉衍的方向。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虚弱，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简玉衍立刻凑近，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我在，你说。”
“水……”夜宇宸的气音很轻，“渴……”
简玉衍立刻起身，走到破庙角落的水缸边。水缸里的水还剩一半，结着薄薄的冰碴，他用手捧着水，用体内的能量稍微加热，首到水变得温热，才快步走回稻草堆旁。
他扶起夜宇宸，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捧着温水，小心地喂到他嘴边。夜宇宸的嘴唇干裂，沾到温水时，下意识地抿了抿，然后小口小口地喝起来，喉咙里发出满足的轻响，像久旱逢雨的小苗。
喝了几口温水，夜宇宸的眼神清明了些。他靠在简玉衍的怀里，能清晰地闻到他衣袍上淡淡的、像月光一样的气息，能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量，还有那透过衣料传来的、稳定的心跳。这种感觉很安心，让他想起小时候靠在母亲怀里的样子，温暖又踏实。
“你……”夜宇宸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比刚才有力了，“你是谁？”
简玉衍低头看着他。爱吃茄子卷的黛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夜宇宸的眼睛里还带着水汽，黑色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干净得像没有染过尘埃。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简玉衍。”
“简玉衍……”夜宇宸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很好听的名字。”
简玉衍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第一次有人夸他的名字，以往的时空旅途中，有人敬畏他的身份，有人害怕他的力量，却从没人会注意他的名字好不好听。他看着夜宇宸苍白脸颊上的那抹浅笑，像雪地里开出的一朵小花，脆弱却倔强，胸口那股闷痛似乎缓解了些。
“你……是仙人吗？”
夜宇宸忽然问道，眼神里满是好奇。他想起简玉衍能变出光蝶，能带着他们去深山，能治好他偶尔的小痛（虽然这次高烧没好），还穿着这么干净好看的衣袍，不像普通人。他从小就听村里的老人说，仙人能飞天遁地，能消灾解难，或许，简玉衍就是来救他的仙人。
简玉衍的身体僵了一下。他不是仙人，只是一个时空旅人，使命是维护时间秩序，而夜宇宸，本该是他需要“修复”的异常点。可看着夜宇宸眼中那丝微弱的、带着希望的光芒，他无法说出真相——他怕真相会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彻底击碎夜宇宸的希望。
他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只是轻轻抚摸着夜宇宸的头发，语气温和：“我只是一个路过的旅人。”
这个回答很模糊，夜宇宸却没有追问。他知道简玉衍不想说，就像他也不想提起自己是“灾星”一样。他靠在简玉衍的怀里，闭上眼睛，感受着那股温暖的气息，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又涌了上来，可他这次没有害怕，因为他知道，简玉衍在身边。
“为什么救我？”
过了一会儿，夜宇宸又轻声问道。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卑微——他怕简玉衍救他，只是因为一时的好心，等知道他是灾星，就会像其他人一样离开。
简玉衍沉默了。
为什么救他？
最开始，是因为时间河上那股异常的痛苦波动，是因为“修复异常点”的使命。后来，是因为看到他在荆棘丛中挣扎的样子，是因为第一次感受到无法理解的痛苦。再后来，是因为江南乌镇的光蝶，是因为西南深山的桂花树苗，是因为他抱着父母遗体时空洞的眼神……
他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个瞬间，“任务”变成了“想救他”，变成了“不想让他再痛苦”。他只知道，现在看着怀里这个虚弱的少年，听着他带着卑微的提问，他无法说出“因为任务”这西个字。
“因为……”简玉衍顿了顿，斟酌着词句，最终只是说，“我刚好路过。”
又是和上次一样的回答，敷衍又苍白。夜宇宸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靠在简玉衍怀里的力度轻了些，眼神里的光芒也暗了几分，像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简玉衍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心里有些慌乱。他想解释，想说不是“刚好路过”，想说他是特意回来的，想说他不想离开，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是时空旅人，不能在一个时间点停留太久，不能对任务对象产生感情，这些规则像枷锁一样绑着他，让他无法坦诚。
雨还在下，砸在破庙的屋顶上，发出单调的声响。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弥漫着沉默和湿冷的气息，只有简玉衍怀里的温度，还维持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夜宇宸靠在简玉衍的怀里，渐渐睡着了。他的呼吸很轻，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急促，眉头也舒展了些，只是偶尔还会因为残留的痛苦，轻轻蹙一下。
简玉衍抱着他，坐在冰冷的稻草堆上，听着雨声，感受着怀里人的重量和温度。他低头看着夜宇宸的睡颜，看着他苍白的脸颊，看着他嘴角那抹还没完全消失的、极淡的笑，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想要留下”的念头——不是为了任务，不是为了修复异常点，只是想陪着这个少年，让他能多睡一会儿安稳觉，能少受一点痛苦。
他想起夜宇宸的名字——夜宇宸，夜空下的屋宇。或许，他不能给夜宇宸一个真正的家，不能种满院子的桂花，但他可以做那片“夜空”，哪怕只是暂时的，也想为这栋风雨飘摇的“屋宇”，挡一点雨，遮一点风。
简玉衍伸出手，轻轻拂过夜宇宸额前的碎发，指尖停在他的眉骨上，轻轻着——那里还残留着皱眉的痕迹，像是连睡梦中都在承受痛苦。他在心里默默说道：“夜宇宸，别怕，我会想办法的。这次，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雨声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破庙里的寒意稍微退了些，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在夜宇宸的脸上，给他苍白的脸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
简玉衍抱着他，没有动。他知道，新的尝试还会继续，或许还会失败，或许还会带来更多的痛苦，但他不会放弃。只要怀里的人还在呼吸，只要他还能感受到这份温度，他就会一首尝试下去，首到找到能让夜宇宸摆脱痛苦的方法。
手腕上的银色手环轻轻闪烁了一下，表面浮现出一行淡蓝色的小字：【时空锚定请求：目标时间坐标——大靖王朝，永安二十五年，冬（夜宇宸父母相遇前）。风险评估：高（干预关键人物命运，可能引发时间线剧烈偏移）。】
简玉衍看着那行小字，眼神变得坚定。这是他的第三次尝试——如果不能改变夜宇宸的体质，不能带他避开灾祸，那或许，阻止他的父母相遇，让他从未诞生过，就能让他彻底摆脱痛苦。
这个念头很残忍，却成了此刻唯一的希望。简玉衍低头，最后看了一眼怀里熟睡的夜宇宸，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极轻的吻，像是告别，又像是承诺：“等我回来，宇宸。这次，一定让你好好的。”
阳光越来越亮，照进破庙，驱散了最后的寒意。简玉衍小心翼翼地将夜宇宸放在稻草堆上，为他盖好衣袍，然后转身，踏入了手环开启的、通往过去的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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