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那天,北京城突然热得反常。毒辣的日头烤着胡同的青砖地,空气黏稠得像糖浆,裹着煤灰和槐花的味道,闷得人喘不过气。
这种闷热中,一种更令人窒息的东西在蔓延——上山下乡的名单开始张榜了。
红星胡同的布告栏前,黑压压挤满了人。红色的喜报,黑色的名字,金色的边框,在烈日下闪着刺目的光。查德文挤在人群里,心跳如擂鼓。
他看见了熟悉的名字:
“李大康——云南生产建设兵团”
“孙小红——内蒙古插队”
“周卫国——黑龙江农场”
...
每个名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查德文心上。他疯狂地寻找自己的名字,既希望找到,又害怕找到。
没有。
第一张榜上没有“查德文”。
庆幸只持续了瞬间,就化为更深的恐惧——他知道,这意味著自己很可能在第二批,甚至第三批...去更偏远的地方。
人群的反应千姿百态:有的家长当场晕倒,有的青年兴奋欢呼,更多的人面无表情,像等待判决的囚徒。大康的妈妈哭着撕扯喜报,部们拉开;孙小红呆呆站着,像被抽走了魂;周老师扶了扶眼镜,默默把儿子的名字抄在小本上...
查德文感到一阵恶心。他挤出人群,蹲在墙角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满腔的苦涩。
傍晚,消息更糟了。赵大妈悄悄来说:“第二批名单更差...多是甘肃、宁夏...听说还有去西藏的...”
母亲手里的盆咣当落地。
父亲猛地站起来,又缓缓坐下,脸色灰败。
夜里,查德文听见父母压抑的争吵:
“...送礼!把缝纫机卖了!”
“...送了多少次了?有用吗?”
“...那怎么办?眼看着孩子去送死?”
“...命...这就是命...”
“命”字像针一样扎进德文心里。他忽然想起《水浒传》里林冲雪夜上梁山的情节——被逼无奈,走投无路。
但查德文不想做林冲。他不想被“逼上梁山”,他要自己选择怎么走。
这种叛逆的念头像火星,在绝望的草原上燃起。起初微弱,却顽强地蔓延。
第二天,查德文做了一件大胆的事。他主动去找雷干事“汇报思想”。
办公室裡,雷干事翘着二郎腿:“小查啊,有什么想法?”
查德文垂下眼,声音恭顺:“雷干事,我想去最艰苦的地方锻炼。”
雷干事挑眉:“哦?觉悟挺高嘛!”
“但我身体不好,”查德文话锋一转,“有哮喘病史...怕给组织添麻烦。”
他递上一张皱巴巴的“病历”——是自己用红墨水模仿医生笔迹写的。
雷干事眯眼看了看,突然冷笑:“小子,跟我耍花样?”
查德文心跳如鼓,却强作镇定:“不敢...就是想为组织考虑...”
“滚蛋!”雷干事把“病历”揉成一团扔过来,“装病?老子见多了!”
第一次试探失败,但查德文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兴奋——他尝试反抗了,虽然笨拙,但迈出了第一步。
真正的转折点在大康离开那天。
火车站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大康的哥哥胸戴大红花,脸上是僵硬的微笑。临上车时,他突然抱住他,在耳边飞快说:“别学我...想办法...跑...”
列车开动的那一刻,查德文看见大康的哥哥泪流满面....
瞬间,快乐观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查德文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在胸中燃烧——不要这样的命运,不要这样的离别,不要这样的顺从!
当晚,查德文开始了秘密计划。他翻出顾老先生给的数学题,故意在街道学习会上“请教”雷干事:“雷干事,这个微积分问题...”
雷干事显然不懂,恼羞成怒:“学这些资产阶级毒草干什么!”
查德文故作委屈:“可是...听说苏联专家都用这个...”
“苏修的东西!”雷干事咆哮,“再学关你禁闭!”
这出戏达到了目的——查德文被贴上“思想有问题”的标签,暂时从“积极分子”名单中剔除。风险很大,但赢得了时间。
更精妙的操作在后面他开始“积极表现”——主动打扫胡同厕所,专挑干部检查时;抢着读社论,却故意结结巴巴;甚至“不小心”把墨水洒在先进分子名单上...
这些看似笨拙的行为,实则精心计算。既表现了“积极”,又暗示了“能力不足”;既服从了安排,又避免了被优先选拔。
小宁看穿了其中的玄机。一天夜里,他塞给他一张纸条:“装傻充愣,大智若愚。高明!”
他苦笑一下。这不是智慧,是求生。
最大的冒险是偷改体检表。街道统一体检那天,查德文趁乱溜进办公室,在自己的体检表“健康状况”一栏添上“疑似肺结核,待复查”。墨迹未干就被发现,他一口咬定是医生写的。
虽然最终被识破,但造成了足够的混乱——他的档案被暂时搁置,需要“重新审查”。
父亲察觉到了什么。一夜,他按住他的肩膀说道:“小子,你是在玩火。”
查德文首视父亲:“总比任人宰割强。”
父亲沉默良久,突然笑了——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带着骄傲的笑:“像你爷爷...当年不肯给日本人做事...也是这股劲。”
这种默许成了最大的支持。查德文开始更大胆的行动。
他利用帮街道抄写名单的机会,悄悄把几个“积极分子”的名字调到更艰苦的地区——既然你们那么“积极”,就“光荣”到底吧。李卫东的名字赫然在列。
甚至,他偷偷联系了三哥的“地下网络”,搞到一份真实的下乡点情况汇总——哪些地方真正需要人,哪些地方是充数,哪些地方有回城可能...
这些信息成了无价之宝。查德文悄悄分享给可信的人:小宁、周卫国、甚至顾老先生(为他女儿打听)。一种无声的抵抗网络悄然形成。
最叛逆的举动发生在一个雨夜。查德文溜进街道办公室,用自制的拓印工具,偷印了公章样式。不是要伪造文件,而是为了——必要时——制造混乱。
当他把拓印藏进槐树洞时,手在发抖。这是真正的犯罪,一旦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但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了他:叛逆不是破坏,是坚守;不是反抗,是选择。
决心在行动中坚定。查德文开始系统学习“生存技能”:跟三哥学打架(不是为了打人,是为了不被欺负);跟母亲学缝补(自力更生);甚至跟顾老先生学中医草药(偏远地区缺医少药)...
他不再是被动等待命运的羔羊,而是积极准备的战士。虽然不知道战场在哪里,但先磨利爪牙。
这种叛逆不是愤怒的爆发,而是冷静的坚持。就像老槐树的根,在黑暗的土壤里默默延伸,寻找生机。
立夏后的第一场雷雨来时,查德文站在雨中,任雨水浇透全身。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他坚定的脸庞。
他想起大康的哥哥扔出的那朵红花,想起小薇留下的石墨片,想起父亲沉默的骄傲...这些碎片拼成一个清晰的图案:叛逆不是否定一切,而是守护值得守护的;不是拒绝命运,而是选择如何面对命运。
夜里他躺在床,在黑暗中微笑。没有答案,但有方向;没有把握,但有决心。
窗外,老槐树在雨后的夜空下静静伫立。它的根深埋地下,枝干却向上生长——既顺从自然,又反抗重力。这种矛盾的统一,成了他最好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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