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刚打开，喧闹就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周时刚迈出一步，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之前被徐国安欺负过的同事、平时关系还算不错的工友，甚至几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主管，都凑了过来，脸上带着或真切或客套的笑容。
“周时，你太厉害了！终于把徐国安那家伙搞走了！”质检部的老郑拍着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老郑的眼睛亮着，像是出了一口憋了很久的气，“以前他总抢我功劳，还扣我提成，我早就想跟他对着干了，就是没你这勇气！”
旁边的小李也挤过来，递给他一根烟：“时哥，你可太牛了！刚才在会议室，我看徐国安那脸白的，比纸还白，解气！以后咱们再也不用怕他找借口扣绩效了！”
周时接过烟，捏在手里，却没点燃。烟卷的纸有点糙，蹭着指尖，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情。他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却觉得脸部肌肉有点僵硬：“没什么，就是说了该说的话，拿了该拿的证据。”
“什么叫没什么啊？”老张从人群外挤进来，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对着周围人笑，“你们是没看见，周时为了找证据，偷偷在车间放录音笔，还去财务室查考勤，熬了好几个晚上呢！要不是他，咱们还得被徐国安压着！”
人群里响起一阵附和声。“是啊，周时这是为咱们大家出头！”“以后厂里要是再有人敢这么横，咱们就跟周时学，拿出证据跟他掰扯！”“周时，老板刚才说要给你奖励，你打算要加薪还是调岗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周时身上，有羡慕，有期待，还有几分好奇。按说，这是他应得的——他把欺负了自己三年的徐国安拉下马，帮其他同事讨回了公道，还得到了老板的认可，不管是加薪还是调去不用风吹日晒的办公室，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周时看着眼前热闹的人群，听着此起彼伏的恭喜，心里却像压着块湿棉花，沉得提不起劲。他敷衍地应着“还没想好”“再说吧”，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车间的方向——那里有他待了三年的流水线，有他摸了无数次的零件，有他熬了无数个通宵的痕迹，可现在，他却觉得那地方陌生得像从来没去过。
“行了行了，大家别围着周时了，让他先喘口气。”老张看出了他的不对劲，笑着把人群往后推了推，“周时刚经历这么一场‘硬仗’，肯定累了，让他回工位歇会儿。”
人群渐渐散去，有人走的时候还拍了拍周时的胳膊，说“以后有事找我”；老郑走的时候，还回头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小李则把自己的保温杯递给他，说“里面是刚泡的菊花茶，败败火”。
周时握着温热的保温杯，看着大家散去的背影，心里却空落落的。他以为，把徐国安赶走的那一刻，他会很痛快，会觉得解气，会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样轻松。可现在，徐国安走了，他却没感觉到丝毫轻松，反而觉得心里少了点什么——像是一首紧绷的弦突然断了，连带着支撑他留在厂里的那点动力，也一起没了。
老张陪他往车间走，路上没说话，只是偶尔拍一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给他打气。车间里的机械臂还在“咔嗒咔嗒”地转着，声音和平时一样规律，却让周时觉得格外刺耳。工友们还在重复着“取件-组装-放归”的动作，低着头，没什么表情，像一个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这是他做了三年的动作，也是他曾经以为“能养家糊口”的依靠。
走到自己的工位前，周时停下脚步。工位上还放着他早上没组装完的零件，一个金属小方块，边缘有点锋利，他的指尖曾经被这个零件划破过，现在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疤。旁边的工具盒里，螺丝刀、扳手摆得整整齐齐，是他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会整理的东西；桌角放着一个旧水杯，杯身上印着“优秀员工”的字样，是他刚进厂那年得的，现在杯子的手柄己经有点松动，他却一首没舍得扔。
这些东西，曾经是他在厂里的“根”，是他每天重复工作的意义。可现在，他看着它们，却觉得无比陌生——他好像突然不认识这个待了三年的工位，不认识这个每天重复的自己了。
“在想什么呢？”老张在他旁边坐下，拿起一个零件，在手里转着，“还在想徐国安的事？别想了，他都被开除了，以后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周时摇摇头，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个旧水杯，杯身冰凉，像他此刻的心情：“张哥，我不是想他，我是在想……我留在这儿，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张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零件，看着他：“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赚钱啊，为了你爸妈，为了你弟弟。”
“我知道。”周时的声音有点哑，“可我在这里待了三年，每天起早贪黑，熬通宵，受委屈，被抢功，被甩锅，我以为只要熬下去，就能涨工资，就能让家里过上好日子。可现在，徐国安走了，我好像也……熬不动了。”
他想起三年前刚进厂的时候，妈妈送他到村口，说“在城里好好干，别太累，家里不用你担心”；想起弟弟说“哥，你要好好赚钱，我以后要考你打工的城市的大学”；想起自己当时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在城里站稳脚跟，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可三年过去了，他没攒下多少钱，反而落下了一身毛病——颈椎疼，手指关节肿，还有熬通宵留下的失眠；他没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反而让妈妈担心他的身体，让弟弟因为学费的事跟他说“哥，我可以省点花”。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三年，像个笑话。
老张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后背：“我懂你的意思。我在厂里干了六年，也有过跟你一样的想法，觉得累，觉得没意思，想回家。可家里有老人要养，有孩子要上学，没办法啊。”
周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也是干净的，现在却布满了老茧和机油的痕迹，指关节因为常年重复一个动作，有点变形。他想起妈妈总说“儿子，你的手怎么这么糙”，当时他还笑着说“干活的手，都这样”，现在却觉得，这双手，像在提醒他这三年的委屈和不值。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周时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出妈妈的微信消息，是十分钟前发的：“儿子，刚才你说要回家，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跟你爸去镇上买只鸡，给你炖鸡汤补补。”
看着那条消息，周时的眼睛突然有点发热。妈妈的语气里满是期待，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要回家，没有问他是不是在厂里受了委屈，只是想着给他炖鸡汤，想着他回家。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慢慢打下一行字：“妈，我明天就回去。我……我想辞职了，以后不在这里打工了。”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不到一秒，妈妈就回复了：“好啊，回来好，家里永远有你的位置。辞了就辞了，咱不怕，回家妈给你做你爱吃的炒面。”
没有责备，没有疑问，只有满满的支持和心疼。
周时握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眼底的迷茫，也照亮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抬头看向车间外，夕阳正慢慢落下，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像老家傍晚的天空——那里有他熟悉的田野，有他想念的家人，有他真正想要的生活。
“张哥，”周时站起身，声音比刚才坚定了些，“我想好了，我要辞职。”
老张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好了就好。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哥都支持你。以后回老家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随时给哥打电话。”
周时点点头，心里的迷茫渐渐散去了一些。他不知道回家后要做什么，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赚到钱，不知道能不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但他知道，他不想再待在这个压抑的工厂里，不想再做一颗随时可以被替换的螺丝钉，不想再重复没有意义的生活。
他慢慢收拾工位上的东西：把旧水杯放进背包，把工具盒里的螺丝刀、扳手摆好（留给下一个用这个工位的人），把没组装完的零件放回零件箱。每收拾一样东西，他心里的沉重就少一分，对家的期待就多一分。
车间里的机械臂还在“咔嗒咔嗒”地转着，工友们还在低头工作，一切都和平时一样。可周时知道，他的生活，从这一刻起，要不一样了。
他背上背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待了三年的车间，然后转身，一步步往外走。夕阳的光透过车间的窗户，落在他身后，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新生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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