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的厂区，还没完全从周末的松弛里缓过来。自行车铃声、工友们的聊天声、食堂飘来的馒头香味混在一起，本该是熟悉的热闹，却被一阵尖锐的争吵声劈得七零八落——声音从组装车间的方向传来，像颗炸雷，把刚打卡进门的周时吓了一跳。
他攥着工牌往车间走，越靠近，争吵声越清晰，还夹杂着老板的怒吼。车间门口围了一圈工友，有人踮着脚往里看，有人压低声音议论，老张也在里面，看见周时过来，赶紧挤开人群，拉着他往旁边躲：“别进去，出事了！”
“怎么了？”周时的心跳有点快，昨晚他想了一夜，打算今天找徐国安谈谈技改方案的事，没料到一上班就出了乱子。
“上周徐国安负责的那个大额订单，合同上的交货日期写错了！”老张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睛往车间里瞟了一眼，“客户早上来电话，说我们逾期了，要赔5万块违约金，老板正发火呢！”
周时的脑子“嗡”的一声。那笔大额订单他知道——是给邻市一家汽车配件厂的，订了两千个零件，合同金额有十几万，徐国安上周还在车间里炫耀“这单成了，年底奖金少不了”。怎么会把交货日期写错？徐国安那么看重功劳，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还没等周时想明白，车间里突然传来老板的吼声：“周时呢？让周时过来！”
老张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拉着周时的手紧了紧：“别慌，见了老板别乱说话，徐国安那人……说不定要甩锅给你。”
周时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拨开人群往车间里走。车间里一片死寂，机械臂停在原地，像凝固的影子，所有工友都低着头，不敢说话。老板站在车间中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里攥着一份合同，指节泛白；徐国安站在旁边，头发有点乱，衬衫的扣子扣错了一颗，脸上满是“慌张”，看见周时进来，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周时，你过来！”老板把合同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拍，声音里满是怒火，“这合同是你帮徐国安整理的？日期是不是你写错的？”
周时愣了一下，赶紧摇头：“老板，我没整理过这份合同，只是上周徐主管让我帮忙打印了一份。”
“打印？你敢说你只打印了？”徐国安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哭腔，往前迈了一步，对着老板鞠了一躬，“老板，都怪我！我不该让周时帮忙整理合同的！我上周跟他核对的时候，明明把交货日期标出来了，让他仔细检查，结果他肯定是不小心，把15号写成了25号！现在客户要赔5万，都是我的错，我没管好下属！”
周时的血液一下子冲到了头顶。他看着徐国安那张“愧疚”的脸，看着他眼里藏不住的得意，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徐国安竟然真的甩锅给了他！那份合同，徐国安上周三确实让他打印过，可当时合同上的所有内容都己经填好了，他只是按了打印键，连内容都没来得及看，怎么可能改日期？
“我没改日期！”周时的声音有点发颤，不是害怕，是愤怒，“徐主管，你上周三让我去你办公室打印合同，当时你把U盘给我，说‘赶紧打印出来，客户等着要’，我打开文件的时候，日期就己经是25号了！我根本没碰过内容！”
“你还敢撒谎！”徐国安猛地拔高声音，指着周时的鼻子，“办公室就你一个人用过我的U盘！我电脑里的原始文件，日期明明是15号，怎么到你手里就变成25号了？不是你改的是谁改的？你是不是故意的？想让我出丑？”
周时气得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疼得他更清醒了：“我没有！我打印完就把U盘还给你了，连你的电脑都没碰过！你可以查办公室的监控，我进去到出来，不到五分钟，根本没时间改日期！”
“监控？”徐国安的脸色变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委屈”的样子，“上周三办公室的监控坏了，你不知道吗？组长还在群里说了，要等维修师傅来修！你这是故意找借口！”
周时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上周三，组长确实在工作群里发过“办公室监控故障，暂停使用”的消息，当时他没在意，没想到现在成了徐国安的“证据”。
“老板，您看他，说不过就找监控，监控又坏了，这不是明摆着撒谎吗？”徐国安对着老板哭诉，“我跟周时共事这么久，一首很照顾他，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对我！要是早知道，我就算自己熬夜，也不会让他帮忙的！”
周围的工友们都抬起头，目光落在周时身上，有同情，有疑惑，还有人小声议论：“不会真的是周时改的吧？”“5万块呢，可不是小数目……”
那些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周时心上。他想解释，想把上周三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可他没有证据——监控坏了，他没碰过徐国安的电脑，也没人能证明他只是打印了合同。
老板的脸色越来越沉，他盯着周时，眼神里满是审视：“周时，我不管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现在客户要赔5万，这钱不能让公司全担。要是查出来是你的错，这5万你得承担一部分，而且，你必须被开除！”
“老板，我是被冤枉的！”周时急了，往前迈了一步，“您可以查徐主管的电脑，看看原始文件的修改记录！如果是我改的，肯定会有我的操作记录！”
“查电脑？”徐国安冷笑了一声，“我的原始文件上周三就删了！客户要了打印件后，我觉得原始文件没用了，就删掉了！现在根本查不到！”
周时看着徐国安，突然明白了——徐国安早就计划好了。他故意在监控坏的时候让自己打印合同，故意删掉原始文件，就是为了万一出了问题，能把锅甩给自己。5万块的违约金，他肯定不想承担，也承担不起，所以就把所有责任推到了他这个“没背景、没靠山”的小员工身上。
“老板，您看，现在查不到了……”徐国安又开始哭诉，“我知道5万不是小数目，我愿意从我的奖金里扣一部分，但是周时也得承担责任，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老板揉了揉太阳穴，看起来很疲惫。5万块对公司来说不是一笔小钱，尤其是最近订单不多，公司的资金本来就紧张。他看着周时，又看了看徐国安，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件事我会让人调查，在调查清楚之前，周时，你先停职，不用来车间上班了，在家等通知。”
“停职？”周时愣住了。停职就意味着没有工资，意味着他这个月的房贷、弟弟的学费都没了着落。他看着老板，想再解释，可老板己经转过身，对着组长说：“把车间的事安排好，别影响其他订单，这件事我会处理。”
徐国安看着周时，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然后又很快恢复了“愧疚”的样子，对着老板说：“老板，我会配合调查的，也会跟客户沟通，尽量减少损失。”
周时站在原地，浑身冰凉。他看着徐国安跟着老板走出车间，看着工友们同情的目光，看着空荡荡的流水线，突然觉得一阵无力——他明明是被冤枉的，却连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都没有。
老张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很低：“别担心，我会帮你找证据的。上周三你打印合同的时候，我在办公室门口看见徐国安了，他当时好像在跟什么人打电话，说‘放心，都安排好了’，说不定跟这件事有关。”
周时抬起头，看着老张，眼里有了一丝希望：“真的吗？张哥，你能帮我作证吗？”
“我试试。”老张点点头，“但是你也别抱太大希望，老板现在很生气，可能不会听我的。你先回去，别跟徐国安硬碰硬，等我消息。”
周时点点头，慢慢走出车间。厂区里还是很热闹，可他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所有的声音都离他很远。他摸了摸口袋里的U盘，冰凉的塑料壳贴着皮肤，突然想起了老张说的“留个后手”——他手里还有徐国安假考勤的证据，说不定能用来反驳徐国安。
可他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拿出来，只会让老板觉得他是在报复徐国安，反而会更不信任他。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需要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走到厂区门口，周时掏出手机，想给妈妈打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停职了，可手指在拨号键上按了半天，又删了——他怕妈妈担心，怕妈妈又要念叨“不行就回家”。他想起妈妈早上发的微信，说“家里的青菜可以吃了，等你回来做汤”，想起弟弟说“哥，我等着你的炒面”，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马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路边的小吃摊，突然觉得很迷茫——他来这座城市打工，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可现在，他不仅没赚到钱，还被人冤枉，面临着赔偿和开除的风险。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留在这座城市。
走到一个公交站台，周时坐下，看着公交车一辆辆驶过。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看着家人的聊天记录，看着老张发来的“别担心，我会帮你”，突然觉得心里有了一点力量——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不能让徐国安得逞，不能让家人失望。
他站起身，握紧了口袋里的U盘，转身往厂区的方向走。他要去找徐国安，要跟他对峙，就算没有证据，他也要让徐国安知道，他不是好欺负的；他要去找老板，要再争取一次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
阳光照在他身上，有点刺眼，却让他觉得很温暖。周时深吸了一口气，脚步变得坚定起来——他不能再忍了，这一次，他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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