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的阳光，透过宿舍的铁窗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周时的床板上，映出一片斑驳的光影。宿舍里空荡荡的，其他五个工友都回了家，有的说要给孩子买新衣服，有的说要陪老婆去赶集，只有周时，缩在铺着旧棉絮的被窝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床板是去年的旧款，一翻身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像老人生病时的咳嗽。周时盯着天花板上泛黄的墙皮，上面有工友们用马克笔涂鸦的痕迹，有的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有的写着“早日攒够钱娶媳妇”，只有他的那块地方，干干净净的，连个印子都没有——他没心思涂鸦，也没底气畅想未来。
窗外传来工地施工的“哐当”声，还有远处菜市场小贩的吆喝声，“新鲜的青菜，一块钱一把”，声音飘进宿舍，带着烟火气，却让周时心里更空。他摸过放在枕头边的手机，按亮屏幕，才七点半，屏幕右上角的电量显示“37%”——手机是三年前买的旧款，电池早就不行了，充一次电只能用大半天，他舍不得换，想着能凑合用就凑合用。
解锁手机，微信图标上顶着个小红点，是妈妈发来的消息，凌晨五点多就发了，大概是天不亮就起了床，喂完猪又去了田里。周时点开对话框，妈妈的头像还是去年春节拍的全家福，她站在中间，笑得眼角都皱了，爸爸在旁边，手里拿着刚摘的橘子，弟弟搂着他的胳膊，一脸得意。
“儿子，昨晚加班到几点？没累着吧？”
“你爸昨天去田里浇水，弯腰的时候腰又疼了，我让他歇着他不听，说要赶在下雨前把菜浇完，你别担心，我给你爸贴了膏药，好多了。”
“家里的青菜长出来了，绿油油的，等你下次回来，妈给你做你爱吃的青菜豆腐，再给你煮个鸡蛋，补补身体。”
一行行文字，像温水一样裹着周时的心，可越暖，他越觉得委屈。他昨晚加班到凌晨五点，趴在桌上眯了不到两个小时，就被工地的噪音吵醒，现在眼睛还疼得慌，可他不敢跟妈妈说——怕妈妈睡不着，怕妈妈又要念叨“别太累了，不行就回家”。
他想回复“妈，我没事，你让爸别干重活”，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半天，又删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怎么告诉妈妈，他不仅累，还受了气，被主管抢了功劳，还差点背了锅。
手指往下滑，是弟弟发来的消息，昨晚十点多发的，大概是写完作业才看手机。弟弟的头像是他喜欢的动漫角色，名字叫“努力考大学”。
“哥！我这次月考进年级前十了！老师还表扬我了，说我有进步！”
“我跟同桌说，我哥做的炒面最好吃，放好多鸡蛋，还有葱花，他说他也想尝尝，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吃你做的炒面了。”
“对了哥，我们班要订新的辅导资料，要五十块钱，我自己攒了三十，剩下的二十你能不能给我转一下？我下个月省点零花钱，还你。”
周时的鼻子突然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弟弟以前很调皮，不爱学习，现在终于懂事了，知道努力了，可他这个当哥的，连五十块钱的辅导资料都要让弟弟自己攒钱，还要跟他要二十块。他想起上次回家，弟弟抱着他的胳膊，说“哥，我以后要考你打工的城市的大学，这样就能跟你一起住了”，那时候他还笑着说“好啊，哥等你”，可现在，他连回家给弟弟做碗炒面的时间都没有。
他赶紧点开转账，把钱包里仅有的五十块钱都转了过去，备注“资料费，不够再跟哥说，别省零花钱”。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他看着钱包里剩下的“0.86元”，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这是他这个星期剩下的所有钱，本来打算买袋洗衣粉，现在只能跟工友借了。
放下手机，周时还是睡不着。宿舍里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很沉。他想起昨晚加班时，徐国安拿着他的技改方案，在老板面前装模作样的样子；想起凌晨西点，送来的零件型号不对，徐国安关机不接电话，让他背锅的样子；想起自己每天吃着没油星的青菜，连个鸡蛋都舍不得吃，而徐国安却拿着他的功劳领奖金，拿着假考勤领全勤的样子。
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从胸口涨到喉咙，堵得他喘不过气。他想大喊，想骂人，想把手里的手机摔了，可他只能咬着被子，把声音咽回去——他怕吵醒隔壁宿舍的工友，怕被人听见，又要被说“矫情”。
他猛地坐起来，翻下床，在床底下的纸箱里翻找着。纸箱里放着他的杂物，有没洗的衣服，有皱巴巴的草稿纸，还有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旧U盘——是老张上次给的那个。他把U盘拿出来，塑料壳上还沾着点灰尘，他用袖子擦了擦，冰凉的触感透过袖子传过来，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周时把放在桌角的旧笔记本电脑抱过来。电脑是他大学毕业时买的，屏幕左上角有一道裂痕，是去年搬宿舍时不小心摔的，键盘上的“W”键掉了，他用胶水粘了好几次，现在还是有点松。他插上电源，按下开机键，屏幕亮了半天，才跳出系统界面，卡顿得厉害。
他把U盘进去，等待的时间里，他点开了电脑里的“照片”文件夹——里面存的都是去年春节回家拍的照片。有爸爸在田里摘橘子的样子，有妈妈在厨房煮饺子的样子，还有弟弟拿着成绩单，一脸得意的样子。他看着照片里的家人，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键盘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U盘己连接”的提示弹出来，周时抹了把眼泪，点开U盘。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名字叫“徐国安假考勤”。他双击打开，里面是两张Excel表格，还有一段录音。
第一张表格是上个月的考勤记录，徐国安的名字后面，全是“全勤”，可在表格的备注里，老张用红色字体标着“3号、5号、7号、9号、11号，徐国安请假，实际未到岗，让我帮忙改考勤”。周时看着那些日期，突然想起，3号那天，徐国安说要“去总部开会”，结果他在厂区门口看见徐国安上了一辆出租车，手里拿着个礼品盒，大概是去看什么人；5号那天，徐国安说要“去医院看病”，结果下午有人看见他在镇上的麻将馆里打麻将。
第二张表格是原始考勤记录，徐国安那五天的记录都是“缺勤”，下面还有老张的签字，大概是老张怕以后出问题，特意留的证据。周时看着两张表格，手指攥紧了鼠标，指节泛白——徐国安拿着假考勤，领了全勤奖两百块，还在老板面前说自己“天天加班，兢兢业业”，而他自己，上个月通宵加班了三次，却因为一次“零件型号错误”，被扣了五百块绩效，连全勤奖都没拿到。
他点开那段录音，是老张和徐国安的对话。
“老张，这个月的考勤，你帮我改一下，我这几天有点事，没去上班。”徐国安的声音很随意，带着点命令的语气。
“徐主管，这不好吧，要是被老板发现了……”老张的声音有点犹豫。
“怕什么？有我在，老板不会发现的。”徐国安笑了笑，语气里满是不屑，“你帮我改了，这个月给你加两百块奖金，怎么样？”
“这……行吧，徐主管，你别跟别人说。”
“放心，我心里有数。”
录音不长，只有一分钟，可周时听了三遍，每一遍都觉得怒火往上窜。徐国安用两百块钱收买老张，用假考勤骗老板，拿着不属于自己的钱，过着轻松的日子，而他自己，每天起早贪黑，熬通宵，受委屈，却连家人的期待都满足不了。
他想起自己熬了三个通宵的技改方案。那三天，他每天只睡两个小时，喝了整整五罐咖啡，草稿纸写了厚厚一叠，连梦里都在想齿轮的咬合角度。方案写好的那天早上，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得到认可，能涨点工资，能给妈妈买个护腰，能给弟弟买套新文具，可结果呢？徐国安一句话，就把他的功劳全抢了，连句谢谢都没有。
他想起上次被扣的绩效。那五百块钱，本来是他打算给爸爸买治疗腰伤的膏药的，爸爸的腰伤好几年了，一首舍不得去医院，就靠贴便宜的膏药缓解，他想给爸爸买好点的膏药，让爸爸能舒服点，可现在，钱没了，他只能跟妈妈说“下个月再买”。
他想起自己每天吃的饭。早上是馒头配咸菜，中午是水煮青菜，晚上还是水煮青菜，偶尔能吃到一次肉，还是肥肉，他舍不得扔，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而徐国安，每天中午都去厂区外的小饭馆吃饭，点两个菜，还要喝瓶啤酒，听说他每个月的伙食费，比自己的工资还高。
委屈、愤怒、不甘，像无数根针一样扎在周时的心上，他趴在键盘上，肩膀不停地发抖，眼泪浸湿了键盘上的裂痕。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那么努力，却过得这么难；为什么徐国安那么无耻，却能过得那么轻松；为什么他要一次次地被欺负，一次次地当冤大头。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当这个冤大头？”
周时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腔，却像一块石头，砸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发出沉闷的回响。他抬起头，看着屏幕上徐国安的考勤记录，看着照片里家人的笑脸，心里的火气一点点攒起来，从胸口涨到喉咙，再涨到头顶——他不能再忍了，不能再让徐国安欺负他，不能再让家人担心，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他把U盘拔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然后关掉电脑，把电脑抱回桌角。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有点刺眼，却让他觉得清醒了很多。远处的菜市场还是很热闹，小贩的吆喝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混在一起，带着烟火气，让他觉得，生活还在继续，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周时攥紧了口袋里的U盘，冰凉的塑料壳贴着皮肤，像一个坚定的信念。他想起老张说的“别傻扛着”，想起妈妈说的“注意身体”，想起弟弟说的“想吃你做的炒面”，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他要收集证据，要让徐国安付出代价，要为自己讨回公道，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他回到床边，叠好被子，把旧棉絮拍了拍，然后拿起放在桌角的工服，开始洗衣服。工服上的机油印很难洗，他用肥皂搓了一遍又一遍，首到手上搓出了泡，才把印子洗掉。他看着洗干净的工服，晾在窗外的绳子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白色，像一个新的开始。
周末还没结束，可周时知道，他的生活，从今天起，要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忍气吞声的螺丝钉，他要做自己的主人，要为自己的未来，为家人的期待，拼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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