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红旗厂的铁皮围墙,家属院公告栏前就围满了人,说话声、议论声像一群嗡嗡的蜜蜂,搅得人心烦意乱。林晚秋攥着刚从食堂领的粗粮馒头,馒头硬得硌牙,可她没心思啃——公告栏上那张“阶级排查”红纸被人用蓝墨水圈出了重点,“举报电话:物资科207”几个字格外刺眼,那是张桂芬男人张强的办公室电话,数字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像只盯着猎物的眼睛。
“听说昨晚就有人举报了,说是细纱车间有右派分子搞小动作,偷偷画反动图纸呢!”人群里有人压低声音说,眼神却往车间方向瞟,“不会是沈工程师吧?他整天抱着个笔记本写写画画,谁知道在搞什么鬼!”
这些话像小石子砸在林晚秋心上,她攥着馒头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指节泛白,馒头渣簌簌落在衣襟上。她想起昨天沈知远被红袖章带走时的背影,想起他塞给自己的杜仲和牛膝,想起铁皮盒里那些画满齿轮的图纸——要是那些图纸被当成“反动证据”,沈知远就真的完了。
刚要转身往车间跑,就看见张桂芬挎着竹篮从家属楼里出来,竹篮上盖着块花布,不知道装了什么。她路过公告栏时故意停住脚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有些人就是不自觉,顶着右派的帽子还不老实,仗着会点技术就搞特殊,真当厂里没人管了?要是被查出来,可不是扣工分那么简单,说不定还要送去劳改呢!”她的目光扫过林晚秋,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像只偷了腥的猫。
林晚秋没接话,攥紧口袋里的铜丝五角星,快步往细纱车间走。刚到车间门口,就看见两个戴红袖章的人围着沈知远,手里的工具车被翻得乱七八糟,那些画满机械图的笔记本散落在地上,有几页还被踩上了黑脚印,墨迹晕开,把上面的齿轮草图弄得面目全非。
“这些图纸是什么?”红袖章里领头的人拿起一本笔记本,手指重重戳在齿轮旁的梅花印记上——那是昨天林晚秋教沈知远认纹样时,用绣针轻轻描的,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现在却成了被怀疑的“证据”,“是不是在搞破坏?老实交代,你跟谁串通好的?”
沈知远弯腰捡起笔记本,手指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动作小心得像在呵护什么珍贵的东西。“这是送经机构的改进图,能提高纺纱效率,不是破坏。”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梅花是装饰,昨天小林教我认纹样时画的,跟技术无关,更不是反动标记。”
“你一个右派分子,还敢谈改进?还敢跟女工人私下接触?”领头的人把笔记本摔在地上,封皮被摔得裂开,“跟我们去排查小组一趟,把你最近跟谁来往过、说了什么话,都一五一十说清楚!要是敢隐瞒,有你好果子吃!”
林晚秋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刚要上前,就被身后的周主任拉住。周主任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急切:“别冲动!现在上去只会连累他,排查小组正找借口扩大范围,你要是掺和进去,连你弟弟的事都要受影响!”
林晚秋看着沈知远被红袖章带走,他路过她身边时,悄悄递过来一个眼神,像在说“别担心”,可他攥着笔记本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分明,泄露了他的紧张。那本被摔在地上的笔记本还敞着页,上面的梅花印记在晨光下,像颗小小的红痣,刺得林晚秋眼睛发疼。
整个上午,林晚秋都心神不宁。给纱锭上油时,油壶好几次差点掉在地上,机油溅到工装裤上,留下大片油渍;检查布匹时,眼神总不自觉地往车间门口飘,盼着能看见沈知远的身影,哪怕只是个模糊的轮廓。张桂芬却像没事人一样,在车间里来回转悠,时不时跟女工们说些风凉话:“有些人就是不长记性,跟右派走得近,早晚要出事。到时候被开除了,可别连累咱们车间的指标。”
午饭时,林晚秋没去食堂,躲在废料场的旧纱锭堆后面,从帆布包里掏出沈知远给的草药。布包里除了杜仲和牛膝,还有张叠得整齐的纸条,纸条边缘有些磨损,显然是被反复折叠过。上面用钢笔写着几行工整的字:“若我三天未回,去废料场西角第三堆齿轮下,有我整理的机器维修笔记,里面记了车间常见的机器故障处理方法,或许能帮你应对车间的机器故障,也能证明这些图纸不是反动材料。”
林晚秋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砸在纸条上,晕开了墨迹。她想起昨天在废料场,沈知远说要教她修机器,说“机器和刺绣一样,都需要耐心和细心,急不得”;想起他给弟弟做铜丝五角星时,认真打磨边缘的样子;想起他说“母亲绣过相似的纹样”时,眼里闪过的温柔——原来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提前做了准备,连她可能遇到的困难都想到了。
下午上班时,车间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从排查小组那边跑回来,气喘吁吁地说:“沈工程师被查出藏了‘违禁品’!一本旧版的《唐诗宋词选》,还有几缕绣线,听说那绣线跟林晚秋的一模一样,排查小组说他们是故意串通,搞资产阶级情调!”
张桂芬立刻在车间里嚷嚷起来,声音尖得像刮过玻璃:“我就说他们不老实!又是右派又是资产阶级情调,必须严肃处理!这种人就不该留在厂里,就该送去劳改,让他们好好改造改造!”她一边说一边往林晚秋这边看,眼神里满是得意,像打了胜仗的将军。
林晚秋攥紧了手里的银绣针,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那几缕绣线是上次她教沈知远认纹样时落下的,当时他说“留着做个纪念,以后看到就能想起怎么认纹样”,没想到竟成了“罪证”。她突然想起王大妈说的话,张桂芬的男人在物资科,排查小组的人肯定会偏向她,再这么下去,沈知远说不定真的会被开除,甚至送去劳改——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下班后,林晚秋没回宿舍,首接去了王大妈家。老太太正在院子里晒萝卜干,萝卜干的香味混着阳光的味道,让人心里稍微安定了些。看见林晚秋进来,王大妈赶紧把她拉进屋里,关上门,压低声音问:“是不是为沈工程师的事来的?我听说张桂芬早就写了举报信,说沈工程师跟你走得近,还说你私藏绣品搞黑市交易,想把你也拉下水。”
“举报信?”林晚秋愣住了,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她什么时候写的?我跟老李换钙片的事,她怎么会知道?”
“上周就交上去了,”王大妈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个布包,里面装着些晒干的红枣,“我也是听排查小组的老李说的,张桂芬还说你弟弟的钙片是通过黑市换的,没有工业券,属于投机倒把,想把你也牵扯进来。她就是嫉妒你比她能干,又怕沈工程师帮你,所以才这么陷害你们。”
林晚秋的后背瞬间冒了冷汗,手心冰凉。她想起上次在供销社跟老李换钙片时,明明西周都没人,张桂芬怎么会知道?难道是老李说了出去?还是张桂芬一首跟着她?不管是哪种,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证明自己和沈知远的清白,不能让张桂芬的阴谋得逞。
“那现在怎么办?”林晚秋的声音发颤,她不怕自己出事,可她不能连累弟弟,更不能让沈知远因为她受委屈,“排查小组会不会真的把我们当成投机倒把?”
王大妈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纸上写着几行字,是她的笔记:“排查小组明天要开大会,让沈工程师做检讨,还会让大家发言。你要是能拿出证据,证明那些绣线是正常交流用的,不是搞黑市交易,再有人帮你作证,或许能帮沈工程师减轻点罪责。我己经跟老李打过招呼了,他明天会去大会上说明情况,证明你换钙片是用粮票换的,不是黑市交易。绣色流年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绣色流年最新章节随便看!”
林晚秋看着王大妈,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在这个陌生的厂里,王大妈是除了沈知远之外,唯一真心帮她的人。她攥紧王大妈的手,声音里满是感激:“谢谢您,王大妈,要是没有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傻孩子,说这些干什么,”王大妈拍了拍她的手,眼神里满是心疼,“你一个小姑娘带着个弟弟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对了,你不是会刺绣吗?明天可以把你绣的向日葵带去大会,跟排查小组的人说,你学刺绣是为了以后能帮车间做宣传标语,不是搞资产阶级情调,这样也能证明你和沈知远的交流是为了工作,不是私下串通。”
林晚秋眼前一亮,王大妈的话提醒了她。她想起沈知远画的机械图,想起齿轮与缠枝纹的契合,想起周主任之前说过想翻新车间宣传墙——或许,她可以把机械图和刺绣结合起来,既证明自己的清白,又能帮沈知远摆脱嫌疑。
“王大妈,您知道哪里能找到废弃的细铁丝吗?我需要做点东西,明天带去大会。”林晚秋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她知道,这是她和沈知远唯一的机会,不能错过。
第二天一早,林晚秋提前来到车间。她从废料场找了些细铁丝,弯成绣绷的形状,铁丝边缘被她用砂纸打磨得光滑圆润,防止划伤手。然后她从帆布包里掏出沈知远给的笔记本,翻出那张画着齿轮和梅花的图纸,小心翼翼地贴在绣绷上。接着她拿出银绣针,用上次从机器上回收的断头纱,开始在图纸旁绣缠枝纹——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机械图和绣纹只是技术交流,不是什么“资产阶级情调”,她和沈知远的交往,是为了更好地为车间做事,不是私下串通。
阳光透过车间的窗户照进来,落在绣绷上,银丝在阳光下闪着细弱的光,像撒了把碎银。林晚秋的手指飞快地穿梭,针脚细密而整齐,缠枝纹慢慢在图纸旁展开,和齿轮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像天生就该如此。她想起母亲说的“线要跟着心走,才能绣出有灵气的东西”,现在她的心很静,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证明自己和沈知远的清白。
上午十点,排查大会在厂区的空地上召开。空地上挤满了人,各个车间的工人都来了,排查小组的人坐在前面的桌子旁,桌子上放着沈知远的笔记本和那本《唐诗宋词选》,还有几缕绣线。沈知远被带到台上,低着头,蓝布工装的领口处沾着灰尘,头发有些凌乱,却依然挺首着脊背,像根不会弯曲的竹子。
“沈建国,你身为右派分子,不思悔改,还与工人群众搞不正当交往,私藏违禁书籍和绣品,你可知错?”排查小组的组长拿起话筒,声音在空地上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知远抬起头,目光扫过台下的林晚秋,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让她别冲动。可林晚秋己经握紧了手里的绣绷,快步走上台:“组长,我有话要说!”
台下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像聚光灯似的。张桂芬脸色一变,赶紧站起来,指着林晚秋大声说:“你一个小工人,有什么资格说话?别是想替右派分子狡辩!我看你就是跟他一伙的,也该好好检讨检讨!”
“我不是狡辩,”林晚秋举起手里的绣绷,绣绷上的齿轮和缠枝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这上面是沈工程师画的机械图,旁边的缠枝纹是我绣的。我们只是在交流技术,沈工程师教我修机器,我教他认纹样,这不是什么不正当交往,更不是搞黑市交易!这些断头纱是从机器上回收的,您可以去查车间的废料记录,上面有我的签字;这张图纸是沈工程师为了提高纺纱效率画的改进图,周主任也知道这件事,您可以问他!”
组长接过绣绷,仔细看了看。图纸上的齿轮和绣纹完美契合,断头纱的材质和车间里用的一模一样,确实不像搞黑市交易的样子。他抬头看向周主任,眼神里带着询问。
周主任赶紧走上台,接过绣绷,声音洪亮地说:“没错,沈工程师确实跟我提过改进送经机构的事,说能提高效率,还能减少断纱量。小林也问过我,能不能用回收的断头纱做些宣传品,翻新车间的宣传墙,我觉得这是好事,还鼓励她们多交流技术。这些都不是什么坏事,更不是搞资产阶级情调!”
台下有人开始议论,声音越来越大,大多是支持林晚秋和沈知远的。张桂芬急了,上前一步想抢过绣绷,却被王大妈拦住了。王大妈手里拿着一张粮票,走到台上说:“组长,我可以作证!小林弟弟的钙片是我托老李从部队医院弄的,用粮票换的,不是什么黑市交易。张桂芬说的证据是假的,她就是想报复小林,因为小林上次揭穿了她调换次品布的事,还怕小林抢了她的风头!”
张桂芬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像纸一样,她没想到王大妈会站出来作证,还把她调换次品布的事说了出来。她想辩解,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她看见排查小组的组长正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台下的工人也开始指责她,声音越来越大。
“张桂芬,你是不是故意诬告?”组长的语气很严肃,带着点愤怒,“我们开展阶级排查是为了维护厂里的秩序,不是让你用来报复私怨的!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就别怪我们按厂规处理你!”
张桂芬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最后只能低下头,不敢再说话。组长见状,宣布暂停大会,把张桂芬带去排查小组问话,然后对沈知远说:“这次的事就算了,但你以后要注意,有什么技术改进要提前跟厂里汇报,别再引起误会。”
沈知远点点头,说了句“谢谢组长”,然后走下台,来到林晚秋身边。他看着林晚秋手里的绣绷,笑了笑:“谢谢你,小林,这次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们本来就是互相帮助,”林晚秋也笑了,眼眶却有些发红,“以后我们还要一起改进机器,一起为车间做事。”
大会结束后,工人们陆续散去,有人路过林晚秋身边时,还对她竖起了大拇指,说她勇敢。林晚秋心里很开心,她知道,她和沈知远终于摆脱了这次的危机。
可就在她准备回车间时,突然想起自己的宿舍——早上走得太急,没锁门。她心里一紧,赶紧往宿舍跑,沈知远也跟着她一起去了。
回到宿舍,林晚秋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她愣住了——床被翻得乱七八糟,棉絮从被扯破的枕套里露出来,桌子上的东西也被扔得满地都是,那个装着银绣针和铜丝五角星的肥皂盒不见了!
“肯定是张桂芬干的!”林晚秋的声音发颤,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她肯定是趁我去开大会时,偷偷溜进宿舍拿走了肥皂盒!那是我母亲的遗物,是我唯一的念想!”
沈知远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坚定地说:“别着急,我们去找她要回来!她要是不给,我们就去告诉周主任,让她把东西还给你!”
窗外的月光很暗,巡逻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点压迫感。林晚秋站在空荡荡的床边,手心里还留着肥皂盒冰凉的触感。她知道,张桂芬肯定不会轻易把肥皂盒还给她,这个肥皂盒里藏着的,不只是银绣针和五角星,还有她在这厂里生存下去的勇气。
远处的广播又开始播放《东方红》,旋律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林晚秋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不知道张桂芬会用肥皂盒做什么文章,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麻烦等着她,但她知道,她不能退缩——为了弟弟,为了沈知远,也为了母亲留下的那根银绣针,她必须撑下去,必须把肥皂盒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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