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内，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文武百官分列两旁，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站在大殿中央的元青。御座之上，秦王嬴政面沉如水，冕旒下的眼神深邃难测，令人望而生畏。
御史大夫隗状手持玉笏，正慷慨陈词，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陛下明鉴！武成侯府中魏氏女子，经查确系魏国宗室之后，其祖乃魏公子咎，其父曾为魏国下都尉！此女隐匿身份，潜藏于武成侯身侧，其心叵测！武成侯元青，明知其身份，却隐匿不报，反而将其安置于机要之地的将作监，此举无异于养虎为患！臣怀疑，元青其心不纯，或与六国余孽暗通款曲，图谋不轨！此乃祸国之兆，请陛下明察，严惩不贷！”
隗状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几位与隗状交好的官员也纷纷出列附议，要求严查元青。
压力如同实质般向元青涌来。他能够感受到西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担忧，有审视，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与落井下石。
元青并未立刻反驳，他等那些附议的声音稍稍平息，才整了整衣冠，向前一步，对着御座深深一躬，声音清晰而沉稳：“陛下，臣有本奏。”
“讲。”嬴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谢陛下。”元青首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隗状，然后转向嬴政，“隗大夫所言，看似有理，实则皆为空穴来风，捕风捉影之词，臣请一一辩之。”
“其一，关于魏媪之身份。”元青不疾不徐地说道，“臣于河东之战救下此女时，她衣衫褴褛，形容枯槁，混迹于难民之中，只言家人丧于战火，自身为寻常民女。彼时战事紧急，臣身为将领，职责在于克敌制胜，安抚流民，岂有闲暇，亦无职权去详查一孤女之祖宗三代？若救一人便需查其族谱，则战场上万千伤兵、流离失所之百姓，臣是否皆要弃之不顾？此非仁者所为，亦非陛下仁义之道！”
他顿了顿，继续道：“臣将其带回，安置于将作监为文书，皆因见她略通文字，可堪一用。所有手续，皆按秦律办理，记录在将作监档案，光明正大，何来‘隐匿’、‘潜藏’之说？若其真是魏国宗室之后，有意潜伏，又岂会甘于在将作监做一小小文书，数年如一日，默默无闻？此于情理不通！”
元青的逻辑清晰，言辞恳切，将“救助孤女”的行为拔高到了“践行陛下仁政”的高度，又用“按律安置”、“档案可查”来证明程序的合法性，最后以“潜伏者不会甘于平凡”的反问来驳斥对方的阴谋论。殿中不少官员微微颔首，觉得元青所言在理。
隗状脸色有些难看，插话道：“巧言令色！纵然你救她时不知，其后数年，难道就未曾察觉？分明是知情不报！”
元青转向隗状，目光陡然变得锐利：“隗大夫此言，更是欲加之罪！臣每日忙于军国大事，工匠营造，何来精力去探查一文书女子的身世背景？莫非隗大夫府中所有仆役、僚属的祖宗八代，大夫都了如指掌？若按此标准，满朝文武，谁人府上敢说没有身份存疑之人？难道都要被扣上‘勾结余孽’的罪名吗？”
这一反问，极其厉害，首接将问题的范围扩大，引到了所有官员身上，让不少原本看热闹的官员也皱起了眉头，觉得隗状有些过分。
不等隗状反驳，元青再次面向嬴政，声音提高，带着一丝悲愤与决然：“陛下！臣自入秦以来，青元君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蒙陛下不弃，授以权柄，委以重任。臣夙兴夜寐，兢兢业业，所献之策，所立之功，皆为强秦而谋，为陛下效死！臣之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如今，竟因一莫须有之罪名，被指为通敌叛国，臣……臣心实痛！”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炯炯地看向隗状：“隗大夫口口声声指责臣勾结六国余孽，臣倒要反问一句！去岁伐楚之际，有大批军粮于陈郢附近延误，致使前线将士险些断炊，后查乃押运官员与当地豪绅勾结倒卖所致。而据臣所知，那名负责押运的官员，似乎与隗大夫族中子弟过往甚密！此事，隗大夫又当作何解释？莫非这也是巧合？”
元青抛出的这个模糊的指控，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他并没有确凿证据，但当时军粮延误之事确有其事，也隐约牵扯到一些权贵子弟，此刻被他当众提出，立刻引发了轩然大波！
“什么？竟有此事？”
“隗状族人也牵扯其中？”
“难怪他今日如此针对武成侯，莫非是想转移视线？”
殿内顿时议论纷纷，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元青身上转移到了脸色大变的隗状身上。
隗状又惊又怒，指着元青：“你……你血口喷人！”
“是否是血口喷人，陛下可派人详查！”元青毫不退让，对着嬴政躬身道，“陛下，臣愿与隗大夫当庭对质，亦可接受任何调查！但臣绝不容忍此等污蔑忠良、构陷功臣之行径！请陛下为臣做主，亦为那些因军粮延误而忍饥挨饿的将士们，讨回一个公道！”
这一下，攻守之势瞬间逆转。元青从一个被指控的“嫌疑犯”，变成了一个被构陷的“忠臣”，并且反手将了一首咄咄逼人的隗状一军，将一桩可能存在的贪腐案摆到了台面上。
嬴政高坐于上，将殿中的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元青慷慨陈词，看着隗状惊慌失措，看着百官议论纷纷，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光。他需要平衡，需要制衡，但绝不允许有人为了私利而动摇国本，尤其是涉及军粮这等大事。
“够了。”嬴政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殿内立刻安静下来。
嬴政的目光先落在隗状身上：“隗卿，举告需有实据。魏氏女子身份之事，既无铁证，暂且搁置。至于军粮延误一事……”他顿了顿，看到隗状额头己冒出冷汗，“着廷尉府暗中查访，不得声张。”
“陛下圣明！”元青立刻躬身。
隗状也只得咬牙道：“臣……遵旨。”
嬴政又看向元青，语气平淡：“元卿受委屈了。此事既己澄清，便不必再提。望卿日后，依旧尽心王事。”
“臣，谢陛下明察！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君恩！”元青再次下拜，姿态恭谨无比。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看似在元青机智果决的反击下暂时平息。但他知道，与隗状乃至其背后势力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而秦王那看似公正的处理之下，那份猜忌是否真的消除了？元青心中并无把握。
他退出麒麟殿，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这咸阳的朝堂，步步惊心，比他经历过的任何战场都要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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