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秦深的帆布鞋踩过档案局前的青石板，鞋底与地面摩擦出细碎的声响。
他仰头看了眼三楼窗户——林慎言办公室的百叶窗严丝合缝，像只闭合的眼睛。
传达室老周从窗口探出头，老花镜滑到鼻尖：“小秦啊，昨儿局里说你配合调查，我给你留了份文件。”他晃了晃手里的牛皮纸袋，指节在袋口火漆印上蹭了蹭，“城建局送来的南江大桥评估补件，说是急着要归档。”
秦深接过袋子时，指腹擦过封口的火漆印——新的，边缘还沾着未擦净的蜡渍，更刺眼的是，蜡印中央嵌着个针尖大的“T”形刻痕，和周野指甲缝里残留的金属碎屑纹路、方姨虎口的疤痕轮廓，完全一致。老周见他盯着火漆印，突然咳嗽两声，手背挡住嘴，指缝里漏出半句含糊的话：“…别光看封皮，里面…仔细看…”话没说完，就缩回头去，传达室的门“咔嗒”一声关得严实，像怕被什么追上。
秦深垂眸笑了笑，指尖捏住火漆印轻轻一旋：“谢周叔，我这就去资料室处理。”他早该想到，这个守了档案局二十年的老人，不会只是个传文件的——他袖口磨出的毛边里，藏着半截褪色的深蓝色布条，那是“深渊计划”早期制服的衬里。
资料室的空调发出嗡鸣，秦深把帆布包搁在老榆木桌上，金属搭扣磕出轻响。
他抽出《市政工程年鉴》压在桌角，转而打开城建局的补件。
打印机的油墨味混着旧纸的霉味涌上来，他翻到“NJQB7”页时，指尖顿住——电子档里被删除的附图，此刻正端端正正贴在纸质卷页右下角，红蓝铅笔标注的承重弱点像道狰狞的伤疤。更诡异的是，标注线的笔尖磨损痕迹，和他自己那支用了三年的红蓝铅笔完全吻合——笔杆上他刻的“深”字小缺口，在标注线的转折处留下了一模一样的顿挫。
“有意思。”他低声说，食指轻轻划过图上的Δ3标记。
三个月前南江大桥爆破事故，官方通报是“年久失修”，可原始评估报告里，这页附图明明写着“主体结构可支撑二十年”。他调出内网存档，修改记录显示爆破前48小时，有人用城建局IP删除了这页——数字档案里干干净净，纸质档案却原封未动，甚至模仿他的笔迹做了标注。这不是简单的“留底牌”，是有人在故意把线索往他身上引，让他成为那个“既删数字档、又留纸质档”的矛盾泄密者。
窗外传来脚步声，秦深迅速合上卷宗。
档案室副主任王姐抱着一摞文件进来，发梢沾着雾水，耳后别着支钢笔——笔帽是金属的，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和李昭公文包里的那支款式相同。“小秦，林局说让你把赵局长去年的签批文件整理出来，说是要做廉政复核。”她压低声音，指尖无意识地着钢笔帽，“昨儿我瞧见李特派员在林局办公室，脸色可不好看…他还问起你电脑维修的事。”
“知道了。”秦深应着，指尖无意识着虎口的旧伤——那是“深渊计划”特训时留下的，每次思考都会习惯性触碰。他注意到王姐说“电脑维修”时，喉结快速动了两下，这是被胁迫者的典型反应——她在替李昭传话，却又怕说漏什么。
他从资料室最里层的铁皮柜里搬出赵启明的签批文件，牛皮纸封套上落着薄灰，显然久未翻动。
翻到第三叠会议纪要时，一张泛黄的便签从纸页间滑落。
边角被撕得毛糙，残留的字迹像条断裂的线索：“……不能签，他们拿孩子…晚晴会保她…”墨迹晕开，像滴凝固的血。秦深把便签对着窗户，晨光透过纸背，隐约能看见压痕——是赵启明的签名，笔锋刚硬如刀，和他在项目审批单上的潦草字迹判若两人。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便签边缘沾着点浅粉色的指甲油，和苏晚晴上次在档案局门口露面时涂的颜色分毫不差。
“压力测试。”他喃喃自语，把便签夹进《市政工程年鉴》。
赵启明不过是第一层替罪羊，真正的推手在更深处。而苏晚晴，竟和赵启明的孩子有关——她不是单纯的调查者，更像个被卷入棋局的守护者。他需要赵启明的手机，或者私人电脑，那些被加密的通讯记录里，藏着“塔纳托斯”的联络密码，也藏着苏晚晴的秘密。
下班前的阳光斜照进办公室，秦深正把整理好的文件装进纸箱，桌上的座机突然响起。
“秦深同志，请到一楼接待室。”是局办小张的声音，刻意放轻的尾音里藏着紧张，电话背景音里，隐约有钢笔敲击桌面的节奏——三短两长，正是“深渊计划”里的“危险警示”信号。
接待室的门虚掩着，李昭坐在靠墙的木椅上，公文包搁在膝头。
他的白衬衫领口松了两颗纽扣，领带歪在锁骨处——这是秦深在“深渊计划”里学过的微表情：焦虑时的自我安抚。更反常的是，他左手腕上的表停了，指针卡在10:17，和昨夜赵启明家楼道里商务车出现的时间一模一样。
“秦科员，我们发现你电脑上有异常浏览记录。”李昭翻开笔记本，钢笔尖悬在纸页上方，“涉及南江大桥、城建局内网……”
“上周电脑中毒了。”秦深从帆布包里摸出一张维修单，纸张边缘被茶水浸得发皱，“送电脑城修的，有收据。”他推过单子，指尖故意碰了碰李昭的公文包——包身左侧有个细微的鼓包，是微型录音笔的形状，红灯正隔着布料微弱闪烁，“你们要是怀疑，大可以去查维修店的监控——我在那儿等了三小时，修电脑的师傅能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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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你怎么知道城建局内网有异常？”
“如果我是泄密者，会让数字档案和纸质档案都消失。”秦深向前倾了倾身子，眼尾的泪痣在阴影里忽明忽暗，“可现在，有人想让数字档案当伪证，纸质档案当底牌——真正的泄密者，需要替罪羊。”他顿了顿，盯着李昭停摆的手表，“就像有人需要你，来当递刀的人。”
李昭的喉结动了动。
他合上笔记本，起身时公文包滑落，一份文件从夹层里掉出来。
秦深弯腰去捡，瞥见首页的“心理评估建议书”，署名栏“林慎言”三个字力透纸背，最后一句“建议启动记忆干预程序”像根冰锥扎进眼底。但更让他心惊的是，文件最后一页空白处，有个用指甲刻的小三角——是他自己的标记，每次归档重要文件都会刻，可这标记的边缘很新，明显是有人模仿他刻上去的，想把“要求记忆干预”的锅扣在他头上。
“谢谢。”李昭接过文件，指尖微微发颤。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背对着秦深说：“有些事，不是查就能查明白的。”门关上时，风掀起桌上的维修单，飘落在秦深脚边——单子背面，有人用铅笔写了行小字：“赵启明家502，水表箱里有钥匙，小心鸭舌帽。”字迹和小张电话里的警示节奏一样，是自己人。
夜色漫进小区时，秦深穿着蓝色工装裤站在赵启明家楼道里。
他仰头看了眼通风口，用指甲抠开塑料挡板，把微型震动记录仪塞进去——这是从档案局报废设备库里“捡”的，外壳用砂纸磨掉了编号。刚要合上挡板，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力道不大却极稳，带着股熟悉的松木香气。
“叮——”电梯提示音在楼道响起。
秦深转身蹲下，假装检查水表，余光瞥见身后的人缩回阴影里——是个穿校服的女孩，十西五岁年纪，手里攥着串钥匙，指甲缝里沾着和便签上一样的浅粉色指甲油。女孩对着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把钥匙塞进水表箱的缝隙，转身跑进电梯，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她举着手机晃了晃，屏幕上是苏晚晴的照片。
黑色商务车驶入地下车库时，秦深刚摸到水表箱里的钥匙。
车窗贴了深黑车膜，车牌用哑光漆喷过，在路灯下泛着死灰。他摸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时间显示22:17——和李昭手表停摆的时间、小张电话里的警示节奏，形成了诡异的重合。
凌晨三点，秦深在出租屋里拆开震动记录仪。
显示屏上跳动着七道脉冲波，间隔精准到0.8秒——加密语音通话的特征。他调出便利店的消防监控，画面里赵启明把打火机递给风衣男的瞬间，两人手指在柜台下交叠半秒。放大截图，风衣男袖口露出的条形码纹身，和杀手周野手腕的烙印分毫不差。更关键的是，记录仪最后一段震动，翻译出来是摩尔斯码：“档案室B-17柜，真档案在夹层，陈默是自己人。”
“灰烬流程。”秦深对着电脑轻声说。
周野是“塔纳托斯”的清道夫，而赵启明，正在被改造成“活档案”——用威胁、操控、伪造的证据链，把一个活人变成他们需要的“角色”。陈默的老态、跛脚，全是伪装，他早就在B-17柜里留了线索，等着秦深发现。
他摸出张电话卡，这是“深渊计划”留下的备用通讯工具。
按下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听着嘟声响起又终止，只说：“西区，风衣，带码。”
挂断的瞬间，窗外传来汽车鸣笛。
秦深拉开窗帘，看见楼下停着辆黑色帕萨特，驾驶座上的鸭舌帽男正抬头看他——帽檐下露出半张脸，眼角有颗痣，和张医生的照片一模一样。张医生没去边疆，他一首在盯着自己。
次日清晨，档案局的走廊里飘着焦糊味。
秦深抱着文件经过林慎言办公室，听见里面传来摔杯子的声响：“必须按流程办！”
他顿住脚步，余光瞥见林慎言站在窗前，手里捏着张纸——正是那份《心理评估建议书》。但林慎言的手指，正按在“建议启动记忆干预程序”那行字上，笔尖在纸页边缘划着“3-7”的数字，那是分局刑侦组的频道，也是“深渊计划”的“安全撤离”代码。
阳光透过他的镜片，在墙上投下刺目的光斑。
“秦科员。”身后传来王姐的声音，“林局让你十点去大会议室，说是紧急会议。”她压低声音，耳后的钢笔帽反射出冷光，秦深突然注意到，她的耳垂上有个极小的银色耳钉——不是饰品，是微型监听设备，和周野后颈的植入装置款式相同，“别迟到，李特派员也在。”
秦深把文件抱得更紧了些。
他望着走廊尽头的窗户，晨雾己经散了，天空蓝得像块洗旧的布。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在档案局门口停住。传达室的门开了道缝，老周探出头，对着他比了个“B-17”的口型，袖口的深蓝色布条晃了晃。
十点整的钟声响起时，他整理好衣摆，推开了大会议室的门。
门内空无一人，只有投影幕布亮着，上面循环播放着赵启明的日记片段：“林慎言是深渊计划的守护者，李昭被塔纳托斯挟持了家人，王姐的监听设备有自毁程序…去B-17柜，拿真档案，苏晚晴在顶楼等你…”幕布角落，有个极小的摄像头，红灯闪着，像在确认他是否看到了信息。
秦深摸出老周给的牛皮纸袋，撕开火漆印——里面除了评估补件，还有张泛黄的照片，是“深渊计划”的合影，年轻的林慎言、赵启明站在第一排，最后面的角落里，藏着个戴鸭舌帽的人，眼角的痣和张医生一模一样，却穿着计划成员的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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