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意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去哪里？”
沈聿珩己经拿起餐巾擦嘴角，闻言抬眼看她。
目光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审视。
“到了就知道。”
他显然不打算提前透露，“八点，门口等。”
说完，他放下餐巾，起身离开了餐厅，没有给她再问的机会。
留下林晚意对着没吃完的饭菜，心里七上八下。
他又要带她去哪儿？
像上次去“砚池”一样，猝不及防地把她扔进另一个令人无所适从的境地？
这种完全被掌控、无法预知下一步的感觉让她不安。
第二天早上七点五十，林晚意提前十分钟来到别墅门口。
她今天选了一条相对日常的米白色连衣裙，款式简单，不会出错。
黑色的轿车己经安静地等在那里。
八点整，沈聿珩准时出现。
他依旧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一丝不苟，身上带着清晨冷冽的气息。
他看了她一眼，没评价她的穿着，只淡淡说了句：“上车。”
车子平稳地驶出小区，汇入早高峰的车流。
林晚意安静地坐在后座，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心里猜测着目的地。
当车子最终拐入那条静谧的艺术街区，停在那栋熟悉的灰墙黑框建筑前时，林晚意的心猛地一跳。
“砚池”。
他又带她来了这里。
这次是为什么？还是看画？或者……别的？
沈聿珩下了车，林晚意跟上。
画廊依旧安静，甚至比上次来时更显空旷，仿佛今天不对外开放。
那位穿着黑色棉麻长裙的年轻助理安静地迎上来。
对沈聿珩微微躬身：“沈先生，都准备好了。”
沈聿珩颔首，径首朝着展厅深处走去。
林晚意跟在他身后，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上次那面挂着小猫图的墙。
画还在那里，那只毛茸茸的小猫依旧蜷缩在雾气中央，酣睡正甜。
她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走在前面的沈聿珩仿佛背后长了眼睛。
头也没回，声音清晰地传来：“跟上。”
林晚意立刻收回目光，快步跟上。
他没有在展厅停留，而是绕过几个回廊，走向一扇更为隐蔽的门。
助理上前推开那扇门，里面似乎是一个工作区域。
光线比展厅更明亮一些，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
“在这里等着。”
沈聿珩对林晚意说了一句，然后便和助理走向里面另一个房间，似乎要去确认什么。
林晚意独自站在这个类似画室准备间的空间里，有些无所适从。
周围摆放着一些画架，有的蒙着白布，有的上面还有未完成的画作。
角落里散落着一些颜料罐和画笔。
她的目光被靠墙放着的一个画架吸引。
那个画架上没有蒙布，上面是一幅完成了一大半的油画。
画面的主体是一只女人的手，手指纤细白皙。
正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着一片巨大的、深绿色的热带植物的叶子。
光线从斜上方打下来，在手背和叶面上投下细腻的光影。
皮肤的温热感和叶片的冰凉感仿佛要透出画布。
画的背景是虚化的、浓郁得化不开的深绿。
更衬得那只手白皙脆弱，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神圣的探索意味。
笔触细腻而富有感情，色彩运用大胆又克制。
林晚意看得有些出神。
这只手……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沈聿珩和助理走了出来。
他的目光扫过那幅画，又落在正看得出神的林晚意身上。
“觉得怎么样？”他忽然开口问。
林晚意回过神，下意识地回答：“很……很美。这只手，好像有点……”
她顿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熟悉感。
“有点什么？”
沈聿珩追问，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探究。
“没什么，”
林晚意摇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只是觉得画得很好。”
沈聿珩没再追问，似乎对她的评价不置可否。
他转向助理：“东西都备齐了？”
“是的，沈先生，都在里面了。”
沈聿珩点了点头，这才对林晚意说：“过来。”
他带着她走进里面那个房间。
这个房间更像个专业画室，宽敞明亮，顶上是巨大的天光画架。
墙上挂着各种工具，中间摆放着画架和椅子。
然而，吸引林晚意注意力的，并不是这些专业的设备。
而是画架旁的一个人体模型，以及模型身上穿着的那件衣服——
一件香槟色的吊带长裙。
和她那天在酒会上穿的那件，几乎一模一样。
林晚意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他把这件裙子带到这里来？他想干什么？
沈聿珩没有错过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和惊愕的眼神。
他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模特临时有事。”
他语气平淡地解释，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看这裙子尺寸合适，放着也是浪费。”
他走到模型旁边，手指随意地拂过裙子的肩带，目光却看向林晚意。
“反正，你穿着也还算能看。”
林晚意的脸颊猛地烧了起来。
羞辱、难堪、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怒气交织在一起，让她攥紧了手指。
他是什么意思？
让她来，是为了给一条裙子当替补模特？
还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提醒她那晚的酒会和之后发生的一切？
“沈先生，”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不太明白……”
“不需要明白。”
沈聿珩打断她，指向画架前一张铺着深色绒布的古典椅子，“坐过去。”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晚意看着那椅子，又看看那件刺眼的香槟色裙子，脚下像生了根。
“或者，”
沈聿珩见她不动，慢条斯理地补充道，“你想继续穿着你身上这件，扮演‘清纯无辜’？”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精准地戳破她试图维持的平静。
林晚意咬紧了下唇。
她知道，反抗没有用。
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的所有挣扎都显得徒劳可笑。
她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迈开脚步，走到那张椅子前，僵硬地坐下。
沈聿珩似乎满意了。
他没有再理会她，而是走到画架前，拿起调色板和画笔，开始调试颜料。
他的动作专注而熟练，仿佛瞬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
阳光从天窗倾泻而下，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细微尘埃。
画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画笔刮过调色板的细微声响，以及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林晚意僵硬地坐着，浑身不自在，不知道该看哪里。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正在作画的沈聿珩。
他微微蹙着眉，眼神专注地盯着画布，侧脸在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
平时那种冰冷的距离感似乎被某种专注的热忱所取代。
这一刻的他，看起来和那个在商场上冷酷决断、在宴会上疏离淡漠的沈聿珩截然不同。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林晚意保持着一个姿势，身体渐渐变得僵硬酸痛，但她不敢动。
沈聿珩偶尔会抬起眼皮看她一眼。
那目光锐利而精准，像是在捕捉光线在她身上细微的变化，然后又迅速低下头，继续创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放下了画笔和调色板。
“可以了。”
他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显得有些低哑。
林晚意如蒙大赦，猛地松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和肩膀。
沈聿珩走到一旁的水池边洗手，水流声哗哗作响。
林晚意犹豫了一下，站起身，忍不住好奇。
悄悄地朝着画架方向挪动了两步，想看看他到底画了什么。
画布上的内容让她愣住了。
背景是浓郁深沉的、虚化的绿色，如同热带雨林深处。
画面的焦点，却不是预想中的裙子或者模型。
而是……一双手。
一双女人的手，安静地交叠放在深色的绒布上。
手指纤细，肌肤白皙，在光线照射下几乎透明，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指尖微微蜷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脆弱感。
光影处理得极其细腻柔和，将皮肤的质感和那细微的情绪捕捉得淋漓尽致。
那双手……是照着她的样子画的？
林晚意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
“看够了？”
沈聿珩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身后响起。
他己经洗完了手，正用一块干净的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
目光落在她有些怔忪的脸上。
林晚意猛地回过神，像是做坏事被抓包一样。
脸颊微热，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沈聿珩没有计较她的“窥探”。
他走到画架前，看着那幅尚未完全干透的画。
目光深沉，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今天就这样。”
他放下毛巾，语气恢复平淡，“走吧。”
他说完，便率先朝画室外走去，没有再看那幅画一眼，仿佛那只是随手完成的一件习作。
林晚意跟在他身后，心里却还在想着画上的那双手。
那么细腻的笔触，那么专注的光影……
真的只是随手画着玩的吗？
走到外间，经过那个穿着香槟色长裙的模型时。
沈聿珩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在那条裙子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极快地扫过林晚意。
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极模糊的弧度，意味不明。
“裙子，”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还是穿在人身上比较好看。”
说完，他不再停留，径首朝画廊外走去。
留下林晚意愣在原地，看着他冷硬的背影。
耳边回响着他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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