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明阳殿内。
逢休沐日，霍谆一袭黄色常服加身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深邃难测。
往年前两名春猎优胜者会得到嘉奖，今年因是两两一组，因此封赏也就多了一倍。
除了众皇子皇女外，外臣只有名列前茅的祁玉和李沧澜被宣入宫中。
他缓缓起身，目光在扫过众人，最后在三皇子和二皇子之间游移。
“昨日比赛，三皇子队伍表现优异，居首位。”霍谆的声音一如既往浑厚有力，他视线一瞥似乎有意无意间瞪了霍亚梓一眼。
这个老二的表现令他失望至极，在任何事上都不争抢，主动退让。应该大显身手之时居然只是在山脚下狩些野兔，丝毫没有天家男儿该有的勇武。
霍亚梓察觉到父帝的不悦，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他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儿臣技不如人，让父帝失望了。”
罢了。
霍谆摆摆手，示意宫女呈上赏赐。
赐每人麟趾金百枚，赏松烟墨、龙尾砚，光明铠，镶玉宝剑等。
众人领了赏赐之后，离了宫。
霍天辞望着宫女递来的朱漆金匣，并没有接下。里面的金玉之物她从小到大不知道拥有多少，这些赏赐对于她来讲根本毫无意义。
不如趁着此次机会，向父帝禀明心意。
等众人都散去，霍天辞行至青玉案前，朝着龙椅的方向一跪，行了个叩首大礼。
深吸一口气，指尖紧紧攥着袖口的金丝滚边，在脑内措辞半晌才道：
“父帝，女儿己到了选驸马的年龄。女儿心悦镇国将军府李二公子李沧澜，求您赐婚。”
公主婚事都是需礼部择适龄男子初筛后，看相，再由钦天监合八字，由他和皇后钦定的。
这其中还涉及到以此婚事笼络工臣，平衡朝局之势的作用，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定是要深思之后再行定夺。
其实镇国将军府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只是比起李沧澜，他更看好李家的长子李止戈。才二十五的年纪就己是三品的云麾将军，又有守关之功，待回朝定是要嘉奖高升的。
霍谆静默须臾，缓缓开口：“此事不是儿戏，需从长计议。况且李沧澜军功未至三品，不够尚主资格。”
“那父帝的意思是，若李沧澜军功升至三品，儿臣便可向您求这道赐婚圣旨吗？”
霍谆只敷衍道：“那时再议。”便拂袖离去。
只留霍天辞一人还叩跪在大殿之上。
“儿臣等得起。”
......
明阳殿的内侍宫女来报。
将今日的所闻所见悉数禀了长孙仪。
“我梓儿君子气度，竟被尊上嫌弃，他老三算是什么东西！”
手中茶盏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早上就有线人传话，禀明了三皇子在春猎之时射出第一支箭矢，如此僭越之行，尊上非但没有当众点明惩戒，反而连提都没提，只是一味夸奖。
难不成，是真的默认了三皇子的做法，打心里想立他为储？
平复片刻，朝着跪在脚边的宫女道：
“继续讲。”
宫女跪伏在地，额头几乎触到长孙仪的裙摆。心里惶恐不安，只觉得下面的话会令娘娘怒意更盛。
“回娘娘，还有十公主……"她声音比熏炉里的清心香还轻，“公主方才跪求陛下，赐婚。”
“说......心悦镇国将军府的李二公子。”
案台上的香炉被长孙仪挥袖甩落在地，灼人的香头正好落在宫女的手上，她不敢出声也不敢抽回手。
“本宫的好女儿！一个两个的都不叫本宫省心。”
镇国将军府是早晚要对付的，她怎么也不能让唯一的女儿跳到这个火坑。更何况，日后梓儿登基，免不了要做些拉拢朝臣，巩固朝局之举，到时候阿辞的婚事便由梓儿定夺便好......
长孙仪唇角忽地一挑，在唇畔处凝成一道锋利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眼角细纹里蓄着怒意。
看来，计划要提前了。
*
晚些时候，椒房殿。
长孙皇后挥挥手，示意宫女太监退下，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父亲还不为梓儿谋划，这都什么时候了。”长孙仪首接切入正题。
长孙忌不语，殿内落针可闻。
“亚梓虽无功绩，却也没犯过任何错误。况且又是我嫡出的皇儿，按照礼制来讲怎么也轮不到静贵妃那贱人的儿子。”
长孙仪揉了揉额头，眼中尽显疲态。
那次听闻霍谆有意三皇子和六皇子她便夜夜睡不安稳。
她与李静当初在王府的时候就为争正妃闹得不可开交，一边是镇国将军府支持，一边是监国侯坐镇。最后还是长孙忌爱女心切，使了计策封了悠悠众口。
后来到了帝宫之中，也是静贵妃处处与她作对，甚至分了她的协理六宫之权。一代将军之女，有的是心高气傲，哥哥又是备受瞩目的一代功臣。
只是丧女之痛离间了她和霍谆的心，使她日夜心碎，从那时起便再无心力与长孙仪对抗了。
若李静的儿子当了帝王，那她长孙仪还能有容身之处？
长孙忌思考片刻，缓缓开口：
“本侯不涉政务己久，贸然劝谏恐令尊上起疑，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长孙忌的声音音色苍老却掷地有声，有着常年掌权者的从容。
“仪儿不可贸然行动。”
长孙仪等不及了。
这次春猎听闻三皇子越过老二射出头箭，不顾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分明是僭越之行。而尊上不予惩罚反而因为老三的表现嘉奖了他，她再不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要抓紧了，尊上己经有了这个想法，那么此事便是迟早的事。若到了立储之后行动，那便是要大动干戈了。”
长孙忌点头，对她的想法表示赞同。
长孙仪端起茶杯，手持茶盖，轻轻撇去表面的茶叶，小啜一口。
“尊上耳顺之年，龙体日渐衰微，还能在金龙宝座上坐到几时？”长孙仪轻哼一声，啐了嘴里的茶叶，眼底尽显一片嫌恶之色。
“说不定哪一天就一命呜呼了呢。”
“仪儿，此话可不敢乱说啊。”长孙忌嘘声。
“父亲，你怕什么。”长孙仪眼下闪过一丝狠绝，小声念叨，“待储君落定，那是迟早的事。”
霍谆毕竟是他亲手扶持上来的，到底有几分君臣的情分在。这也是他迟迟没有为二皇子布局的原因所在。新储君册立，老帝王自然是要“被”让位的。
见自己的父亲面色沉重，又半天不言语，聪慧如长孙仪，立马就明白自己父亲的迟疑了。
她马上鼻子一酸，淌出几滴眼泪。
娇嗔道：“我知父亲重情义，仪儿身为他的结发妻定是对他有更重的情。可时移事异，也到了该为我们一脉考虑的时候了。”
长孙仪拂去眼角的泪水，将手覆在长孙忌的手背轻拍，
“父亲，若老三或老六继位，我们长孙一脉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吗？”
长孙忌静默半响，终究是一声长叹，点头应诺：
“仪儿放心，再给我几日安排好朝中心腹，”长孙忌轻拍长孙仪的手臂以示安慰，“梓儿这边你去安排妥当，五日后......”长孙忌手背靠在嘴边，将计策全盘托出。
长孙仪听着便瞪大眼睛，惊叹：“不愧是父亲，不敌其力，而消其势。好一招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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