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时分,雕花马车碾碎青石板上最后一片月光。
朱漆大门前灯笼晃出暖黄光晕,惊飞檐角栖着的寒鸦。
上官菱倚着丫鬟递来的踏脚下车,帷帽轻纱被夜风卷起半幅,恰露出缀着珍珠的云鬓。
芰荷捧着狐裘在旁碎步跟着,看小姐径自跨过门槛,终是忍不住扯住披风穗子:"小姐,您早料到是这么个结果,今日又何苦跑这一趟?"
上官菱纤指将碎发别至耳后,唇角旋开一弯新月般的弧度:"若不亲身涉局,怎好成全他们暗藏的心思?"
云锦裙裾拂过抄手游廊的雕梁,鎏金护甲与朱漆廊柱相触,发出极轻的泠泠声,"我这陆伯伯官袍将染紫绶,圣上与太后又正垂青于我..."
忽而侧首望向廊外竹影,"他若当真应了此事,岂非失了进退的余地?如今这般置身事外,倒叫他欠下一份人情债。"
芰荷攥紧丝帕又松开,指尖无意识地着绣纹:"可今日这场闹剧......"
"自然是演给我看的。"
上官菱倚着朱漆廊柱仰头笑起来,檐角铜铃被夜风撞得叮当作响。
琉璃灯在她眸底碎成万千金箔,忽明忽暗的光影正沿着她绷紧的下颌游走,"若是顺遂得像是绣娘铺开的云锦,伯父又要以为我这顽劣性子又要兴风作浪。"
绣鞋碾过满地残花,绯色裙裾扫过石阶时惊起两三只寒鸦。
她忽然加快脚步,珍珠额饰撞出细碎声响,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怖之物在追逐。
行至九曲回廊拐角处猛然驻足,望着水中摇晃的倒影露出癫狂神色——那影子被月光拉得细长扭曲,宛若盘踞在墙头的黑猫。
"陆伯父啊"她伸出染着丹蔻的手指戳向水面,涟漪顿时搅碎了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您以为看穿我了?"
尾音陡然拔高又戛然而止,青瓷般的面庞扭曲成一团,忽而又绽开甜腻笑靥,惊得栖息在太湖石后的夜枭扑棱棱飞上半空。
“您放心,我会让您的算盘满盘皆输。”
芰荷神色骤变,急急压低嗓音:"可若是这些腌臜事传入宫闱......"
"呵,市井鼠辈之语,岂能轻易逾越九重宫墙?"
上官菱忽地轻笑出声,眼尾微挑,凤眸中寒光如冰刃般一闪而过,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癫狂的弧度。
"陆昊那厮自以为得计,不过就是想拿本小姐当个棋子,扫清障碍便高枕无忧了?"
她倏然攥紧莲枝帕,殷红蔻丹几乎要嵌入掌心,"可是啊,这棋盘之上,本小姐才是最擅长掀棋盘的那一位!"
上官菱莲步轻移跨入菱枝阁内,素手扶着沉香木雕花门框稍作停顿,绯色裙裾如红绡拂过门槛。
她凝望着檐角垂落的琉璃灯片刻,方缓缓抬起玉指抚上唇畔,眼波未动声线己浸着三分寒意:"芰荷,你先下去罢。"
话音未落,廊下的青瓷盏忽被夜风吹得叮当作响,惊得贴身侍婢芰荷慌忙垂首,石榴红缎面鞋刚退至月洞门边,那袭黛青色身影便己化作檐下一抹轻烟。
上官菱素手拈起紫毫笔,烛影在羊脂玉镇纸上摇曳出细碎光晕。
狼毫尖悬在澄心堂素笺上方迟疑片刻,忽听得窗外更漏敲了三响,才将墨汁重重洇开:"兄长安好?府中近日风云变幻,诸多事端纷至沓来。"
笔锋在"白采芝"三字上重重一顿,墨迹顺着熟宣纹理晕染开来,竟似泪痕斑驳,"那人竟是柳霜霜之女,如今竟要与陆世均成亲了。"
她忽然低笑一声,腕间翡翠镯子磕在案几边缘发出脆响,"哥哥无需为我忧心,菱儿对陆世均早己..." 话音戛然而止,笔尖深深刺入笺纸,将"没了半分情意"几个字扎出狰狞破口,"如今我满心所想,唯有让柳霜霜这对母女尝尝痛苦的滋味,绝不让她们称心如意。"
最后半句力透纸背,惊得铜雀灯架上的烛火剧烈晃动起来。
上官菱忆及柳霜霜时,双眸蓦地掠过一抹凛冽寒芒。
母亲弥留之际攥着她的手咽下最后一口气,枯槁指节因过度用力泛起青白,那浸透血丝的眼瞳里凝固着永不消散的怨怼——皆因当年柳霜霜暗中设局截断药引所致。
经年累月的恨意早己沁入骨髓,化作缠在灵台深处的荆棘,随着每次呼吸刺痛心脉。
"咚——咚——咚——"
沉寂的室内骤然响起三声闷响,檀木门扉震起细碎尘埃。
上官菱执笔的手悬在半空,青烟般的思绪被叩门声惊散,狼毫在宣纸上洇出墨色残痕。
她屈指将垂落的青丝绾回耳后,寒玉般冷冽的声线自唇齿间碾出:"进来。"
指尖无意识轻叩案几,恰与门外渐近的脚步声叠成同频的暗潮。
芰荷莲步轻移推门而入,素绢裹着的漆盒沁着松仁香。
她将食盒置于案几时微微屈膝:"溯风方才托人捎来的,说是小姐日间未进晚膳。"
菱花镜映出她指尖轻叩盒盖的模样,"您看这云片糕层层叠叠,倒像是按着您惯吃的松仁馅儿裁的。"
上官菱秋瞳微震,旋即拢着绯色衣袖的手指扣住青瓷碟沿。
半片云糕贴唇时,松针香混着蜜色糖霜在舌尖融成细密的甜,却化不开她眼尾洇开的薄愁。
菱花镜里映着糕衣碎屑落在绣鞋金线上的模样,倒似她此刻纠缠的心绪,千回百转都绕作解不开的死结。
“他人呢?”
上官菱咽下口中的糕点,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切。
"小姐说的可是溯风?"
芰荷屏息敛声地垂首问道,目光掠过女主人霜雪似的面庞。
那双总噙着三分寒意的凤眸此刻竟泛着星子般的光亮,连睫梢都染着异样的绯色,倒叫这深秋寒潭似的闺阁平添了几分春意。
上官菱青瓷般的指尖搭在檀木圆桌上,唇缝逸出轻如落樱的应答。
她静若幽兰的姿容恍若冰湖凝冻,唯有被月光照亮的耳垂泄露了绯红,恰似暗香浮动的梅枝,在素绢般苍白的肌肤上投下颤巍巍的影。
"他现下应是在西厢院。"
上官菱不知为何,此刻心头总是浮现出他今日护自己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指尖无意识着袖口,暗自思忖着西厢院中人。
他的伤,如何了?
芰荷见她半晌未应,便将月白裙裾轻扫过案几,带起几星烛灰:"小姐?"
铜漏声碎,上官菱攥紧衣袖,青瓷灯盏在她眼底晃出摇曳碎光:"且去歇着罢。"
话音未落,忽觉鬓边微痒,原是那支点翠嵌红宝石蝶恋花银簪松了,正巧垂眸盯着沉香木的暗花浮雕,缠枝莲纹在暮色里舒展。
本欲拥衾酣眠,奈何玉山倾雪千回百转,竟化作枕畔游丝万重山阙。
上官菱轻移莲步至轩窗前,罗裳轻振间湘帘半卷,素手推窗欲揽清辉入怀,却见冰轮碾碎琉璃盏,寒辉漫洒成满襟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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