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舍次第隐入浓墨般的夜色，唯余三两声零落的虫鸣在芭蕉叶间游荡。
月华如银纱漫过黛瓦，悄然爬上东厢雕花檐角，却在转角处撞碎成满地清霜。
唯余西首一间轩窗，漏出寸许昏黄——原是窗内那盏青瓷灯焰在作困兽之斗，夜风掠过窗棂时，便见那簇暖光贴着素纱窗纸忽明忽暗，竟将竹影婆娑的轮廓烙在粉墙上，恍若皮影戏里伶人颤抖的水袖。
笃笃"，两记叩门声在寂静中漾开涟漪。
"何人？"
门扉内传来溯风带戒备的嗓音，衣料摩擦声混着环佩轻响。
须臾间青砖地上漫过脚步声，檀木门闩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是我。"
窗纱后浮出女子清泠的应答，尾音被夜风卷着掠过廊下风铃。
溯风辨出那道清泠女声时，指尖正按在玄铁护腕的暗扣上。
喉结无意识滚了滚，他反手扣上腰间铜扣，甲片相撞发出细碎声响。
门轴发出沙哑呻吟，三寸厚的梨花木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烛火顺着雕花缝隙流淌而下，将他眉骨投下的阴影劈成两半。"小姐怎的..."
尾音忽地卡在喉间，烛芯爆开的噼啪声惊醒了凝滞的空气。
上官菱素手轻扬，将两枚雕花瓷瓶递至他面前。
摇曳的烛光映得瓶身釉色流转，依稀可见"金创"与"生肌"的墨字款识。"止血疗伤的金疮药，配着生石膏外敷最见效。"
她指尖在瓶口轻叩两下，青瓷相击发出清越声响，"莫要耽搁了伤口。"
溯风双手恭敬捧接，垂首行礼时鸦青鬓角轻颤，嗓音低沉却压抑不住颤意，忽觉胸腔里漫开温软气流："属下谢过小姐。"
上官菱纤指掠过鬓角，墨色发丝如流动的绸缎在月华里漾开涟漪："我该回去了。"
溯风铁甲相击的声音骤然响起："属下送小姐——"
"不必。"冰裂纹瓷盏般清冽的嗓音截断话头。
"你该专注治伤才是。"
夜风掠过绛红衣袂，转身时绛纱披帛己卷起半阙残影。
上官菱走到门口，正欲离去，忽如遭雷击般顿住身形，绣鞋尖儿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风中莲影般倏然转身。
她莲步微移，款款折返溯风身侧，纤指轻拢素白袖口，声音似夜莺低吟浅唱："现下这院中众人，皆己安歇了吧？"
那语调虽轻，却在静谧夜色中荡开涟漪，宛若珠玉落入寒潭，清脆悠远。
溯风闻言，喉结微动，眸光微不可察地闪烁，却只是微微颔首，未置一词。
上官菱眉宇间掠过一丝踌躇之色，贝齿无意识地轻啮樱唇，一抹红霞自耳后悄然攀升至雪颈，宛若天边朝霞初现。
她垂眸沉思片刻，眸底似有万千思绪翻涌，终是下定了决心。
"毕竟，他是因为自己才……"
她心念电转，眸光忽明忽暗，如星河流转不定。
想到此处，上官菱眸光骤然坚定，玉足轻点地面，莲步微移，款摆腰肢越过溯风，衣袂飘飘然走向屋内圆桌旁，素手轻抚桌沿，缓缓落座。
桌上凌乱铺陈数块素白布帛，斑驳血迹如红梅点点，刺目惊心；一旁错落几瓶简陋药瓶，瓷面己有细密裂纹，淡淡药香混着血腥气在空气中氤氲缭绕。
"过来，坐下。"
上官菱抬眸望向溯风，眸光如秋水般澄澈，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恍若寒潭映月，清冷中带着几分不容违逆的决绝。
溯风心中虽有千般疑惑，却不敢有丝毫违逆，依言缓步向前，衣袂随风轻扬，如行云流水般行至桌旁，姿态恭谨地落座。
"转过去，把衣服脱了。"
上官菱的声音虽仍平静，却裹挟着冰雪初融般的凛冽，不容拒绝。
溯风霎时明白她意图，俊脸瞬间飞红，恰似晚霞映雪，慌忙躬身行礼："小……小姐，这……这实在不妥。"
他单膝点地，作辑行礼，姿态恭敬如见尊长，"小姐，属下身份卑微，此类琐事，怎敢劳烦您亲自动手，属下自行处理便是。"
上官菱恍若未闻，素手轻抬，骨节分明的指尖如玉雕般莹润，轻轻捏住他下颌，缓缓抬起那张面容。
刹那间，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映入眼帘，宛若天工巧匠精心雕琢的美玉，每一处线条都完美无缺，眉目如画，顾盼生辉，令人屏息凝神。
"这是命令。"
上官菱凝视着他那双宛如黑曜石般的眼眸，深邃如浩瀚夜空，神秘莫测，仿佛藏着万千星辰，只需一眼，便让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溯风被迫与她西目相对，只觉心跳如擂鼓轰鸣，俊脸"唰"地涨得通红，肌肤泛起珊瑚般的色泽，连耳尖都透着，恰似三月桃花迎风绽放，娇艳欲滴。
上官菱如梦初醒般蓦然松手，似被灼伤般急急缩回指尖，只觉方才触碰过的地方仍残留着阵阵热度，烫得她心尖微微发颤，呼吸也为之一滞，仿佛春日蝴蝶轻颤翅膀，涟漪层层荡开。
"是。"
溯风应答声沙哑如被砂纸轻磨，随即转过身去，动作略显迟缓地将上衣缓缓褪下。
衣料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隐约可见他背部肌肉线条随着动作起伏，透着几分紧绷的张力，似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弦。
上官菱屏息凝神，指尖掠过案头素白绢帕。
青瓷药瓶搁在烛光里泛着冷晕，启封时金属旋钮与蜡封相叩，细响如冰刃刮过琉璃，在暮色渐沉的屋内荡开涟漪。
"忍着些。"她将药粉倾在绢帕褶皱间，俯身时鸦青鬓发垂落肩头。
溯风脊背上茶盏烙出的伤痕狰狞如恶鬼獠牙，水泡破溃处渗出的液在夜色里泛着琥珀色幽光，与陈年血痂交叠成暗褐图腾。
药末触及创口的刹那，青铜烛台突然爆出灯花。
溯风手掌青筋暴起，强忍着闷哼一声。
上官菱握帕的手指倏然收紧，药香混着对方滚烫的体温顺着丝帛渗入，在她腕骨处烙下灼痕。
夜风卷着庭院梧桐叶扑上窗棂，那张染着茶渍的白布在穿堂风里猎猎作响，像面投降的旗。
绷带在烛光下泛着柔光，随着她腕骨起伏的动作层层缠绕，从青紫淤痕处开始，以肩胛骨为终点，每一圈都压着前半幅三分之一的褶皱。
当最后一道斜斜的绷带尾端没入衣襟，她忽然顿了顿，指尖残留的温度透过细麻布料，在他突突跳动的脉搏处凝成薄霜。
"别乱动。"
话音未落便咬住绷带结扣，虎牙在烛火里映出珍珠似的光晕。
绷带深层渗出的血渍染得指节绯红，她却浑然不觉，只盯着那道蜿蜒的伤痕，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响，惊得她指尖一颤，这才惊觉自己竟屏息了半炷香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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