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风蓦然转身，两人的视线胶着在半空。
满室光影都凝滞在暧昧的临界点，连呼吸都默契地放轻了频率，谁都不曾挪动半分去破坏这微妙的平衡。
夜风骤然灌入，吹得雕花木窗"吱呀"轻响，惊破了满室微妙的静谧。
上官菱霍然起身，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素纱袖口，将散落的药瓶逐一摆正，又抓起染血的布帕狠狠攥在掌心，强作镇定道："你且好生歇着，伤口莫要沾水。"
溯风望着少女纤瘦的背影，喉结微微滚动："多谢小姐...今日冒犯..."
话音未落便被清冷声线截断："既是为我涉险，照拂是分内之事。"
说罢偏过头去，耳尖却悄然沁出绯色，垂落的青丝掩住了眸中涟漪。
"既己无碍，那我便先走了。"
语毕，上官菱轻拂衣袖，转身迈入暮色之中。
她绯色裙裾随风轻扬，渐行渐远的身影很快融入了庭院深深处。
"出来。"
他屈指叩响廊下青砖，三道黑影应声而现，玄铁面具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你们还要藏到几时？"
三人齐齐单膝叩地，袖口金线蟒纹在阴影里泛着暗芒："属下等拜见少主。"
他垂眸掩去眼底暗涌，声音冷硬如霜："我并非你们少主。"
事实上，他暗中查证过，虽所得线索零散，却足以佐证对方所言非虚。
然一旦承认身份，便要随他们折返故里，而他......既不愿亦不能。
他太清楚小姐此行步步荆棘，前路乃是龙潭虎穴，绝不能任由她孤身犯险。
"你们认错了人。"
他又强调了一遍，声音清冷如初春山泉。
“您就是我们少主。”
"少主，家主己卧病三日，口不能言，唯盼您能归家主持大局。"
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微颤，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族中事务己乱作一团，老仆等实在担忧..."
庭院寂寂，唯有檐角铜铃在晚风中轻响，仿佛在为这场身份之谜伴奏。
青石板上不知何时沁出凉意，却不及青年掌心寒意半分。
“你们回去吧。”
"少主始终不愿回去——莫非是为了那名女子？"
为首的黑衣人目光陡然一沉，眸底掠过一抹凛冽的寒光。
溯风眸光凝霜："若有谁碰她一缕青丝，必以血还之。"
黑衣人反手按上刀柄，霜刃破空声凝在喉间，最终化作风卷残瓣的呜咽。
——
山道旁的残雪正簌簌消融，细碎冰碴混着泥浆黏在上官菱绣鞋上。
她抬手扯松腰间玉带，春寒料峭的风裹着潮湿腥气扑进衣襟，惊起竹林深处两只白鹭。
"小姐，陈嬷嬷的茅屋在溪上游。"
溯风压低斗笠，铁剑劈开横斜的荆棘。
枝头红梅零落成泥，新抽的嫩芽在断口处泛着青涩的碧色。
上官菱望着溪水里浮沉的碎冰，忽然想起十二年前那个春夜——母亲院中海棠开得正好，陈嬷嬷端着药盏的手抖得厉害，打翻的瓷盏碎片扎进她掌心，血珠滴在青砖上像红梅。
"到了。"
溯风停在一处茅屋前。
朽烂的木门歪斜着，檐角垂着褪色的红绸，竟是当年母亲赏给嬷嬷的旧衣改的。
门轴吱呀声惊起檐下燕巢，两只雏鸟扑棱着翅膀撞进暮色。
上官菱的狐裘扫过门框积尘，忽然在浮尘里嗅到一缕熟悉的沉水香——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熏香。
"谁在外头？"
沙哑地应答混着陶罐磕碰声传来。
佝偻身影扶着门框起身时，上官菱看见对方右脸狰狞的蜈蚣疤在夕阳下泛着暗红，像是烧焦的枯枝突然绽出血色。
陈嬷嬷浑浊的眼球剧烈震颤着，手中陶罐"当啷"砸碎在青苔斑驳的台阶上。
她踉跄着扑过来时，上官菱闻到浓重的艾草味——那是嬷嬷常年敷在烧伤处的药草气息。
"小...小...小姐？"
陈嬷嬷枯枝般的手指悬在半空，指节因剧烈颤抖而泛白。
烧伤的疤痕在夕阳下泛着暗红，像条蜈蚣蛰伏在青筋凸起的手背上。
她盯着少女的那绝美的脸，喉头发出破风箱般的呜咽——这张与亡故主母七分相似的面容，与记忆里那个在佛堂前偷塞桂花糖的小丫头重叠了。
上官菱望着陈嬷嬷佝偻的脊背，喉间蓦地发涩。
那双枯瘦的手正微微发颤，竟像风中残叶般攥紧了她袖口。
她忙握住陈嬷嬷布满裂口的手掌，触到那层粗粝茧子时，眼泪终于砸在对方青筋凸起的手背上。
"嬷嬷..."她踮脚将老人布满皱纹的脸轻轻贴在自己面颊，温热的泪水洇湿了陈嬷嬷松垮的眼皮，"是菱儿啊。"
上官菱的睫毛在眼睑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喉间哽着十二年未化的霜雪。
"嬷嬷，让您受苦了。"
陈嬷嬷轻轻摇头，"小姐这些年...可还安好？"
"尚可。"
陈嬷嬷心知肚明，怎会安好？夫人去的早，小姐遭人构陷落得这般境地。她不是没有想过回府，只是回去只会打草惊蛇。何况那时小姐尚幼，若是让那人知晓她未死，只怕会牵连到小姐。毕竟是上官家的嫡女，想必上官霆多少会念些旧情。她只能隐居山林，只盼着小姐长大，再回去寻她。哪晓得小姐竟先寻到这里。
"小姐，外头风雪大，咱们进屋说话罢。"
溯风随二人入得屋内，陈嬷嬷忽欲跪地，上官菱惊惶扶住："嬷嬷这是何意？"
"小姐明鉴，当年若非老奴疏忽，夫人岂会遭此横祸。"
“嬷嬷先起来，不是你的错。”
陈嬷嬷执意不起，上官菱拗不过她，也便随她。
“当年母亲究竟如何死的，还有那场火，是否与柳霜霜有关？”
一听到柳霜霜的名字，陈嬷嬷心中积攒了十几年的怨恨爆发。
陈嬷嬷颤巍巍叩首，青石板映着鬓角霜白，"那日奉命折取玉兰花瓣，回途恰见西角门婢女鬼祟，蹲在汀兰阁后园僻处的一株古槐下埋物。老奴耳尖，听得她喃喃自语'夫人莫怪，皆是柳姨娘指使...要报应找她...莫寻我这苦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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