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面色惨白，声线发颤："老奴当时便觉心惊，待那婢女走远，掀开药渣一看，竟是夫人每日所服之药。慌忙出府寻来郎中，他翻来覆去瞧了半晌，只道瞧不出端倪。老奴无奈，央他将药材一一写下，这才折返。"
"刚至府中，便听得柳姨娘进了汀兰阁，阁中下人皆被逐了出去。正门守着柳氏的人，老奴只得从侧旁密道绕行。隔着窗棂，只听得屋内传来激烈争吵声。"
说到此处，陈嬷嬷浑身发颤，泪水簌簌滚落："柳姨娘咬牙切齿道：'裴汀兰，抢了我姐姐的夫君，便是这般下场！你的一双儿女，我不会让他们死，我要慢慢折磨他们。'夫人怒喝：'柳霜霜，你不得好死！'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响，老奴抬眼望去，正见夫人呕出一口鲜血。"
"许是老奴不慎踩断枯枝，惊动了屋内之人。老奴不敢多留，仓皇逃窜。待夜里，老奴去看夫人，可是夫人一首昏迷不醒。两日后，半夜时分，汀兰阁突然燃起大火，门窗皆被锁死，火势冲天。老奴想将夫人带走，终是未能如愿，只能从暗道逃生。可怜汀兰阁数十条人命，皆葬于火海之中..."
陈嬷嬷喉头发出老雁泣卵般的呜咽，浑浊眸中血丝蜿蜒如老树根须。
她枯瘦肩胛剧烈起伏，悲怆如寒潮翻涌，怒意似烈焰灼胸，苍老面颊叠着道道泪痕，浸透的月白襦裙皱作寒潭秋水。
忽而攥紧胸前褪色绦带，喉间哽咽似吞冰刃，鬓角白发簌簌如风扫残叶，半晌才从齿缝挤出："老奴......老奴对不住夫人......"
上官菱的瞳孔里凝满冰火交织的恨意与悲恸。
青白指节骤然掐入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滚落，在织金袖口绽开点点红梅。
痛楚攀着神经末梢攀升，却被胸腔里翻涌的恨意浇铸成冰，连指尖的灼烧感都成了遥远的天边星屑。
柳霜霜，你亏欠我母亲的，我要你加倍偿还！
那条暗道是哥哥特意为她修的，母亲严令禁足，不喜她出去游玩，哥哥便修了那暗道，偏生有次撞见陈嬷嬷时，心软的陈嬷嬷竟替她瞒住了母亲。
谁承想那暗道机关最终竟成了救命之所。
那夜冲天的火光，化作永世烙进骨髓的梦魇。
彼时兄长远赴江南，随许公行商未归，她独守菱枝阁，忽闻母亲居住的汀兰阁火起，趿着绣鞋赤足奔向火场。
烈焰张牙舞爪地翻卷，将雕梁画栋噬成炼狱，浓烟遮蔽了星月。
她哭喊着要寻娘亲，却被匆匆赶来的父亲紧紧抱住，父亲的双臂像铁箍般收紧，眼中含泪，声音哽咽："菱儿莫怕，还有父亲在。"
那一刻，她感到无尽的恐惧与无助，却也寻得唯一的依靠，这永生难忘的至暗时刻，成为她心灵深处永不褪色的伤痕。
犹记那年春深，柳丝尚未拂乱画梁。
父亲抚琴，母亲吹箫，紫檀案上茶烟袅袅，倒似将《凤求凰》的典故浸作了人间烟火。
彼时母亲明知这姻缘是权贵门前的投名状，却也贪恋过赌书泼茶的缱绻。
怎料血色嫁衣披挂朱门那日，便有乌云蔽了画堂。杋容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父亲仍执玉如意为新人添香，她却将恨意化作青丝间的寒露——恨他亲手奉上荆棘冠冕，教那蛇蝎美人噬去母亲眉间朱砂，终是叫合卺酒变成了孟婆汤。
她十岁那年的暮春三月，太湖石畔暗香浮动。
她屏息蜷在嶙峋怪石之后，看柳霜霜葱白指尖拈着青瓷茶盏，金镶玉护甲映着檐角铜铃轻晃的光影。
那盏中碧色茶汤泛起涟漪，恰似她方才听闻的毒计——"裴汀兰那贱人夺我姐姐夫君，早该与这画栋雕梁共付祝融！"
柳霜霜忽而倾盏，滚烫茶水泼向廊下新发的海棠，"她生下的那两个野种，合该在火海里学那雏鸟啄羽，皮肉剥离方显真容！"
柳霜霜声如淬毒银铃划破寂静："不过啊，裴汀兰魂魄若在九霄，且睁大眼瞧着——我定要她眼睁睁看着亲骨肉受尽苦楚！"
"那孽障长子常年漂泊在外又如何？这娇弱，我己将她驯成乖戾疯魔的模样。裴汀兰，你九泉之下若有灵，可还满意这'佳作'？"
言罢仰头痛笑，声浪撞在雕花木梁上，惊得檐下铜铃乱颤。
婢女垂首绞着素帕，檀香珠串撞出细碎声响："裴氏既是己死之人，夫人何苦多此一举？"
话音未落，半截染着蔻丹的护甲己抵上婢女咽喉，"你且看这满园春色，"
柳霜霜染着丹蔻的唇勾起狞笑，"待得烈焰焚楼时，连这海棠都要化作焦骨，她裴汀兰又怎配得个全尸？”
此后悠悠岁月，她将那滔天恨意细细酿作一杯绝情毒酒，日日浅酌慢饮，任凭苦涩侵蚀五脏六腑。
表面却以骄纵蛮横的世家千金之姿示人，云鬓花颜间，脂粉如雪，将心底千丈寒霜尽数掩埋。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
曾经那个手捧海棠、笑靥如花的纯真少女，在日复一日的仇恨浸染下，终究在自缚的茧中蜕变。
世人只见她乖张跋扈的名声远播，却无人知晓她夜深人静时，独自品味着心如刀绞的痛楚。
唯有那魂牵梦萦的午夜，火海中母亲染血的笑靥依然清晰如昨，如同不灭的烙印，深深镌刻在记忆最深处，日夜灼烧着她的灵魂。
每当闭上双眸，那场焚尽过往的大火便在眼前重现，母亲的血与泪、恨与笑，交织成一曲永无止境的悲歌。
永夜如墨，仇恨的蛛丝缠住咽喉。
自母亲坠入火海的那一刻起，灼灼烈焰己化作她血脉里永不结痂的梦魇。
府中夜宴笙歌穿廊入水，她却披着满襟寒露遁至湖畔。
碎银般的月光浸透罗袜，将单薄身影烙在九曲回廊的暗影里。
忽有月白锦袍掠过青石阶，少年执星屑凝成的烟火踏月而来，眉眼如浸在春溪里的青竹，漾开清泉漱玉般的嗓音："这流火缀着西域冰魄，不会烫伤手的，我们放灯好不好？"
掌心跃动的珊瑚色光晕，惊醒了满湖沉睡的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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