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琥珀色流火划破月晕的刹那，记忆深处翻涌的烈焰幻影骤然撕开裂口。
她踉跄后退撞上汉白玉栏杆，青白指节痉挛着扣住雕花纹路，十指深深抠进青石阶缝隙。
湖面倒映的金红碎芒刺入瞳孔，喉间溢出幼兽般的呜咽，蜷缩的脊背将月华碾作齑粉，发间银簪坠落的碎玉声惊散了满湖游鱼。
身婢女眼见火星迸溅，疾步挡在小姐身前，惊鸿般张开双臂将人护在身后。
她垂眸低语，指尖恰到好处地拢住小姐绣着兰草的宽袖："小公子可要当心，我家小姐素来畏火烛易惊。还请公子将烟火移远些才好。"
那少年闻言，眸光忽如寒星坠水，泛起粼粼涟漪。
他垂眸敛袖，将跃动的花火远远移开，广袖掠过月下湖面，惊起半池碎银。
玉色面容笼着歉意，声若泠泠清泉淌过青石："是我思虑不周，冒犯小姐了。"
晚风拂过他月白长衫的衣摆，银辉顺着绣金线纹蜿蜒而下，将这抹温柔妥帖地镀上一层月华。
暮春的燕语剪开檐角薄雾，父亲执她皓腕跨过朱漆门环时，正见垂花门下玉冠束发的小少年攀着海棠枝桠折柳。
小少年玉色绦子随动作轻晃，流云纹在日光里泛起粼粼波光，却听得"啪嗒"一声，柳梢凝的晨露正巧溅在她绣着兰草的鞋尖。
陆昊站在太湖石畔，见状笑着捻须："世均，领妹妹去后园扑蝶罢。"
檐角铜铃忽被穿庭风撞出碎响，惊得石阶苔痕里探头的蓝尾凤蝶振翅欲飞。
父亲替她拢了拢被风吹散的鬓发，青铜兽首衔着的门环映着日光，在他袖口投下斑驳暗影。
少年清越嗓音惊醒了檐角栖雀。
"我叫陆世均！"
缀满银铃的绣囊在他腰间摇晃，海棠花影落在他的发梢，"你叫什么呀？"
葡萄似的眸子漾着清泉，碎发沾着金粉似的夕照，连衣摆绣的竹叶纹都在风里簌簌颤动。
“上官菱。”
她绞着素色帕子，青石阶沁出的凉意漫过指尖。
檐下铜铃忽被穿林风撞出碎响，惊得石缝里新绽的紫藤花簌簌垂落紫雪。
"那我喊你菱儿！"
少年踮脚摘了朵海棠簪在她鬓边，虎头鞋碾碎满地竹影，"我比你高半个头呢，你要叫我均哥哥！"
粉腮映着晚霞，宛若垂丝海棠蘸饱了胭脂，连耳尖都沁着薄红。
荷香漫过月洞门的第三个月，少年总爱攥着新折的莲蓬追着她跑。
蝉鸣最盛那日，他举着竹筒灯自暮色里奔来，火光明明灭灭如坠落的星雨。
"菱儿快看！"
他雀跃的影子撞碎满池浮光，她踉跄后退时跌坐在青砖苔痕上，却被温热的掌纹扣住手腕。
少年踮脚将烟花举过她发顶，肉乎乎的掌心覆上她战栗的指节，晚风卷起他散落的碎发，露出耳后淡红的绒毛："别怕，均哥哥在这里呢。"
"菱儿没有娘亲了......"
他忽然将下巴搁在她肩头，奶声裹着蜜糖般的诺言，"以后每日糖糕都归你，等我们长出胡子，就坐大船去看海上的月亮！"
攥着她冰凉指尖的小手突然收紧，杋容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发间银铃叮咚作响："等我们长得比府里的老槐树还高，我就八抬大轿来娶菱儿！到时候我们一起养阿黄，再种满一院子菱角花！"
忽闪的杏眼里盛满星河，连说话时喷在她脸上的热气都带着糯米糕的香甜。
"菱儿闭眼。"
小少年突然捂住她的眼睛，掌心的温度混着孩童特有的奶味，"数到十再睁眼，我保证...保证什么可怕的东西都没有了！"
待她怯生生睁开眼，只见少年举着竹筒灯，歪着脑袋冲她笑："你看，火也会变成小星星呢！"
暮色里，两个歪歪扭扭的影子被夕阳抻成金线，烟火明灭间，他眼底跳动的光比星子更亮。
此后每个月上柳梢头的夜晚，小公子总攥着她的手，从摇曳的烛火看到元宵的花灯。
他会把糖画举得高高的，让火苗映着糖丝变成金色的瀑布；会在她缩成小小一团时，张开还不算宽厚的臂膀将她护住："菱儿别怕，均哥哥的怀里比暖炉还暖和！"
渐渐地，跳动的火苗不再是噬人的猛兽，倒成了少年掌心永远温热的守护。
后来同样的暮春时节，柳絮如银雪般漫天飘舞。
当母亲惨死的真相如同寒光凛冽的利刃，无情地刺破层层迷雾，上官菱眸中那簇曾被陆世均捧在手心、如烛火般珍视的微弱光芒，终于在滔天恨意的烈焰中彻底熄灭。
那个曾经怯生生躲在他身后、眼含怯懦与依赖的少女，如今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霜雪，举手投足间尽是凌厉与决绝。
她的眼神己如淬火的钢针，冷冽刺骨；她的唇角常挂着讥讽的弧度，仿佛世间再无值得温暖之物。
风起时，纷飞的柳絮落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却再唤不回那颗曾为他跳动的心。
唯有仇恨的灰烬，在她眼底无声燃烧，映照出一张陌生而冰冷的容颜。
陆世均凝望着她眉宇间日渐凝结的寒霜，眼底星辉一寸寸结成冰棱。
他们曾并肩看过的烟火，在记忆里化作冷灰；那些童言无忌的承诺，也被时光揉碎。
每当他试图伸手触碰她，得到的却是愈发冰冷的疏离。
往后暮春的桃瓣如胭脂雪坠落时，她发间那支鎏金点翠的凤尾簪突然划出银弧。
碎玉迸溅声惊起檐下栖雀，雕着并蒂莲的簪头在青石板上摔成两半，裂帛般的脆响惊散了满庭残红。
陆世均的肩头微微震颤，望着那支曾替她绾发三载的玉簪坠入尘泥。
指节捏出青白交错的纹路，却到底没伸出手去拾。
最后一缕鎏金残片卡在砖缝里，在斜阳里泛着死鱼般的灰白，像极了他瞳孔里逐渐凝固的星河。
风卷起她散落的青丝时，他听见自己心脏结出冰棱的声响。
往昔总在月色里为她绾发的手指，此刻只能僵在半空接住几片零落桃瓣。
那些浸润过他掌纹的温度，此刻竟比檐角冰锥更刺骨。
当她的背影彻底融进暮色，他忽然看清那支断簪折射的虹光里，倒映着他们正在碎裂的年少。
碎玉迸溅处，蜿蜒出两道永不相交的冰痕，恰似他眼中坍塌的星河，化作永冻的冰河。
后来，当海棠再次盛放时，陆世均的身旁多了个温婉可人的姑娘。
他为她折花，为她画眉，眼底重现笑意——只是，那份温柔再也不属于她。
曾经承诺要护她一世周全的少年，终究成了她生命里最遥远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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