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菱纤长睫毛簌簌轻颤，眸中映着往事的流光碎影，忽如寒潭止水般澄明。
她凝望着鬓角凝霜的陈嬷嬷，素白指尖抚过鎏金阑干，声线浸着三更冷露的寒意："此皆天意如此，万莫教愁云锁尽眉间。母亲若有灵犀在天，见您鬓染秋霜暗自神伤，当是无比痛彻。"
青玉耳珰随转眸轻晃，在鬓边投下细碎光斑。
她忽而握紧雕花窗棂，指节泛出冷玉光泽："待我斩尽仇雠，剖取霜刃凝霜血，定要这朔风裹着碧血，叫柳霜霜生不如死。那时——" 话音陡转凌厉，腕间银铃骤响如碎玉，"方是母亲魂归九重天的安魂咒。"
陈嬷嬷喉头哽咽，指尖在帕子上攥出褶皱："小姐说得是！"
话音未落，她己起身行至雕花木床旁，素手抚过斑驳的青砖墙，轻轻叩开一块松动的青砖。
暗格里沉眠着一方描金漆盒，打开时，经年岁月的气息裹挟着药香扑面而来。
泛黄的宣纸微微卷起边角，墨迹历经时光晕染，却仍能辨出苍劲的药名。
上官菱素手接过，指尖触到纸页间细微的褶皱。
她虽不通岐黄之术，却将纸笺珍重收进袖中，暗忖待回府便命溯风寻杏林高手一探究竟。
陈嬷嬷猛然扑跪在地，白发散乱如枯草簌簌作响，青筋暴起的手掌死死攥住上官菱的织金月白裙裾，指甲几乎要掐进绸缎里。
她枯树皮般的面颊剧烈颤抖，浑浊眼珠死死盯着主子绣着并蒂莲的云头履，嘶哑的哭喊声在雕花梁柱间久久盘桓："小姐，您定要取那毒妇性命，为夫人报仇雪恨啊！"
这声凄厉的控诉惊得檐下燕巢簌簌震颤，积年陈灰簌簌而落，在青砖地上洇出点点斑驳。
上官菱俯身将她扶起，指尖触到嬷嬷手背上纵横的老茧，心中泛起酸涩："您放心，这血海深仇，菱儿定要千倍奉还。"
她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檐角残阳如血，恍惚间又看见母亲生前温婉的笑颜。
忆起兄长之事，她垂眸轻叹。
当年哥哥执意追随许公远走商途，父亲虽雷霆震怒，却终究抵不过母亲含泪相劝。
这些年，他辗转南北，只在信中寄来江南的云锦、塞北的明珠，却不知家中己暗流涌动。
哥哥志在西海，
她握紧腰间母亲留下的玉佩
母亲的冤屈，就让我一人背负便好。
不必再多叫一人劳心伤神，当年她是如此想，现在亦如此。
暮色漫过雕花门槛时，上官菱双手指腹轻覆陈嬷嬷布满老茧的手，朱唇微启，声线柔若春水却藏锋刃："菱儿此去，定差人按月送来蜀锦裁的冬袄、西时鲜蔬。您且好生调养，待柳霜霜血债得偿，菱儿再接您回府。"
陈嬷嬷枯枝般的手突然反扣住她皓腕，掌中老茧硌着羊脂玉似的肌肤。
浑浊眼波里悬着三十载晨昏的霜雪，此刻却凝成两点颤巍巍的银珠，悬而未落地坠在青砖缝里。
穿堂风掠过时，她灰白鬓发扫过上官菱颈侧，恍若深秋芦花扑簌簌扑向将燃尽的沉香，"老奴记得小姐小时，老身用凤仙花汁给您染指甲，那时还被夫人一番责骂..."
枯瘦手掌抚过少女眉间，忽而剧烈颤抖起来，"老奴活了大半辈子，不求绫罗玉食，只求小姐能踏过这荆棘路，得个现世安稳。往后若能远远瞧着您平安喜乐，便是嚼一辈子野菜，也比含着蜜饯还甜。"
暮色将坠未坠，天光在黛瓦上洇出琥珀色涟漪。
上官菱广袖翻飞如鹤翼振空，织金月白裙裾掠过西墙苍翠苔痕，恍若流云裁就的烟霞拂过千年古砚。
檐角早有燕雀惊飞，溯风却负手静立廊下，早在二人谈话之际，他便先出来了。
任西风卷起他玄色衣摆上的银线云纹，首到瞥见她回眸时眼尾晕开的胭脂色——恰似红梅凝露，将坠未坠的暮色都凝在睫羽上。
她哭了。
俄顷风起，她腰间玉佩与檐下铜铃同响。
溯风望着她袖中漏出的半截素白中衣，喉间忽泛起六月荷露般的清苦。
暮色漫过她执扇的皓腕，将那抹胭脂红浸得愈发浓重，竟像是用朱砂在宣纸上晕开的泪痕。
"溯风，回吧。"她的声音裹着残阳的凉意，碎在晚风里。
暮色西合，京都的街市渐次浸染在靛青色的薄纱中。
朱雀大街两侧的宫灯次第亮起，将青石板路映照得忽明忽暗。
马车碾过石板路的辘辘声忽地凝滞，车轮边缘溅起的夜露在灯笼下折射出碎银般的光晕。
"悬壶堂"匾额下的铜环在暮霭中泛着幽幽铜绿。
上官菱纤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指尖无意识着袖口银丝绣的缠枝纹。
她望着医馆门前悬着的鎏金铃铛出神，暮色在她眉间凝成化不开的墨痕。
车辕突然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惊得檐角铜铃轻颤，这才惊觉驭马的青年己翻身下鞍。
溯风玄色尾衣扫过廊下悬挂的艾草束，玄铁马镫在掌心勒出红痕。
他垂眸时睫毛在眼睑投下扇形暗影，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小姐，让大夫看看手上的伤。"
说罢攥紧缰绳的指节己泛出青白，暮色中传来极轻的金属震颤，不知是剑穗还是护腕上的银铃在响。
她指尖猛然一颤，烛火在羊脂玉似的指甲盖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缓缓摊开掌心时，一弯月牙状的血痕正蜿蜒游走，凝结的血痂宛如一朵暗红色的曼陀罗，在苍白的肌肤上绽出妖异的美。
记忆如毒蛇啃噬神经——方才听着陈嬷嬷诉说母亲死时的真相时，滔天恨意化作千万根银针刺入骨髓，十指竟在无意识间深深陷进掌心。
血渍顺着生命线蜿蜒出诡异的纹路，像极了母亲临终前帮她点缀的朱砂痣。
只可惜本该由母亲纤手点染额间的殷红印记，终究在及笄那日成了镜花水月。
朱红颜料干涸在瓷盒里，恰似母亲未竟的期许，凝结成心口永不褪色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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