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菱抬眸掠过溯风关切的神色，广袖轻扬，莲步踏入悬壶堂。
药香混着烟火气扑面而来，雕花木架上的铜秤砣轻轻摇晃，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老大夫捻着银镊子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手掌上的伤痕。
伤口早己止血结痂，原是不必兴师动众，大费周章。
可当他瞥见医馆外那个负手而立、目光如鹰隼般盯着他的年轻公子时，喉间不由得轻咳一声。
指尖加快动作，迅速用浸了药酒的纱布擦拭伤口，又敷上一层金疮药，青布绷带三绕两缠便打好结，"姑娘这伤三日后便好，只是......"
老大夫欲言又止，努了努嘴。
“只是什么？”
“只是那玄衣公子别再盯着老夫了，老夫害怕。”
老槐木药柜投下的阴影里，老大夫佝偻的脊背将药箱绷成满月般的弧线。
混浊的眼珠倒映着上官菱霜雪似的面容，那粒悬在白翳下的瞳孔突然收缩——少女腰间玉珏随动作轻晃，在光影里折射出冷芒。
老大夫喉头滚动，凸起的喉结刮过松垮的喉管，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吞咽声。
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无意识攥紧了药箱边缘，枯瘦的身躯微微发颤。
上官菱的视线掠过溯风骤然瞪大的双眸，那双眼睛像是淬了冰的刀锋，透着惊愕与慌乱。
溯风喉结滚动，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声，指尖痉挛般捏得发白，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仿佛被烈火炙烤。
他修长的手指慌乱地挠了挠发梢，几缕碎发，像是炸毛的雪色狮子，又似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身子都透着一种无措。
空气仿若凝滞，唯有衣料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溯风。"她声线清冷如碎玉，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威压。
"是，小姐！"
少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挺首脊背，如临大敌般迅速别过脸去。
他望着窗外纷飞的柳絮，耳尖的红晕却顺着脖颈往下蔓延，手指在袖中无意识地着剑柄。
老大夫紧绷的后背终于松懈下来，浑浊的眼底泛起劫后余生的释然，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冷汗，方才惊觉自己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布料黏腻地贴在佝偻的脊背上。
上官菱素手轻拂，袖中那卷尘封己久的物事悄然滑落掌心。
莲瓣似的指尖轻捻间，一张经年墨迹洇染的素笺自袖中徐徐展卷。
宣纸边角如蝶翼般蜷曲，褶皱间沉淀着岁月的沉香，恍若前人指尖的温度仍在纸上游移。
"劳烦大夫细鉴，此方药材配伍可有不妥？"
她语调沁着霜雪，清泠如檐角铜铃，却裹着淬毒的剑气，一字一句似在寒玉砚中磨砺过，锋芒暗藏于素白广袖之下，只待药香氤氲间一触即发。
老大夫接过纸笺，浑浊的眼珠几乎要贴上纸面。
苍老的手指逐字划过墨迹，喉间不时发出"啧啧"轻响。
檐下铜铃叮咚，药碾子碾磨药材的沙沙声里，半晌才响起一声喟叹。
"姑娘，这方子确能驱散风寒。只是…"
老大夫枯瘦的手指悬在泛黄药笺上方，大夫的指甲重重叩在"麻黄"二字上，墨色字迹在震颤中晕开
"寻常桂枝汤，桂枝与芍药相须为用，配伍炙甘草调和阴阳，生姜大枣固护脾胃，这才是王道。"
老者的喉结在松垂的颈皮下滑动，像条濒死的鱼，"偏生多出这味麻黄......"
他忽然噤声，竹制药杵"当啷"坠地，惊得药柜深处窜出只灰鼠，撞得排排陶罐叮当作响。
上官菱垂眸时，檐角悬着的铜铃正撞碎第三声更鼓。
惨白的月光漏过窗棂，在"麻黄"二字上凝出蓝莹莹的霜痕，纸笺边角洇着不知哪年的灯油渍，此刻看来竟像干涸的血痂。
上官菱黛眉微蹙，眸光如淬了寒星般锐利，死死盯着那泛黄纸笺上的字迹，仿佛要将那些墨痕都看穿。
"可还看出了什么？"
她的声音冷得像腊月里的寒冰，尾音微微发颤，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老大夫放下宣纸，拱手作揖，白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恕老朽眼拙，再瞧不出别的端倪了..."
“如此，便多谢大夫了。”
——
菱枝阁内沉香袅袅，烛泪在云母屏风上堆叠成珊瑚状。
冷白月光穿过茜纱窗，被缠枝莲纹窗棂筛作满地银霜，正映在那尊半旧的冰裂纹青瓷盏里。
上官菱斜倚湘妃竹榻，雀金线绣的云肩滑落肩头，露出颈间凝着夜露的翡翠璎珞。
她纤指无意识地着盏沿，琥珀色琼浆在盏中漾开涟漪，映得眉间朱砂痣忽明忽暗："芰荷，温一壶梨花白来。"
话音散在沉水香里，带着海棠花醉的倦意。
沉香袅袅燃过半寸，阁中琥珀光流转成琥珀河。
上官菱玉素手掠过冰裂纹青瓷，盏中琼浆映出她眉间朱砂痣。
腕骨轻颤似蝶翼振翅，酒液便沿着钧窑开片纹路蜿蜒而下，在羊脂玉杯口凝作一线胭脂瀑。
"嗤——"
琉璃盏底撞上鎏金托盘，辛辣沁入喉间竟灼出细密血痕。
她仰首跌进紫檀云湘妃竹榻上，鸦青鬓发瀑布般垂落织金鸾凤锦，发间步摇与鎏金博山炉烟霭交缠，在暮色里洇开淡金霞影。
眼尾胭脂随醉意晕染，恍若巫山神女醉倚云霞时遗落的胭脂匣。
她半撑起来。
"芰荷..."
染着丹蔻的指尖叩着酸枝木案，震得青玉酒樽叮咚作响，"你说这世间的雪霁云开，是否都要用离人泪来换？"
她忽而将半盏残酒泼向描金屏风，琥珀色酒痕在松鹤图中蜿蜒出九曲愁肠，"可这酒入愁肠时，连月光都成了淬毒的银针。"
芰荷见小姐双颊绯红地半倚在紫檀云湘妃竹榻上，眉间凝着三分醉色，忙用素纱帕子拭去她鬓边碎发。
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暗影，映得眼尾泛起薄红。
"小姐醉了，"芰荷指尖轻抚过她微凉的翡翠镯子，声如碎玉坠冰，"奴婢扶您靠在软榻上歇息，再去厨房熬一盏醒酒汤，再添两尾薄荷叶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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