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枝阁的铜兽衔环刚叩出清响，朔风裹挟着残夜寒气便卷着上官菱跨进门槛。
溯风疾步追来，素白鲛绡帕在指间绞出银丝，摇曳的烛火在他眼底投下细碎金箔——却见那双惯看风刀霜剑的丹凤眼，此刻凝着碎银般的冷光，睫毛颤动时簌簌抖落星屑，恍若银河决堤前最后一盏将倾的琉璃灯。
“小姐……”擦擦
未及说完的话被突然贴紧的体温截断，少女滚烫的眼泪洇透他玄色衣襟，龙涎香混着潮湿的草木气息在两人之间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如燎原星火般灼得他喉间发紧。
"从前哥哥走了，他只有我......可是现在，他眼里便只剩那柳氏的女儿。"
上官菱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绷紧的肌理，像株被暴雨打蔫的藤蔓死死攀附枯枝。
她把自己彻底藏进他怀中，哽咽声混着抽气声，似带血的蝶翼扑棱：“我莫不是天煞孤星转世？否则为何所爱之人，都如晨露般，在我触手可及时化作虚无？”
溯风如被点了穴般僵在原地，双臂滞在虚空中进退维谷。
怀中娇躯抖若寒塘残荷，每一下抽噎都似带着锋利冰棱，生生割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忽有朔风卷着枯叶扑簌簌撞向窗棂，枯枝刮擦声混着呜咽的风声，却掩不住这浸透血泪的悲泣，一声声砸在寂静的阁中，惊起满阁寒凉。
溯风喉间溢出的话语，似被火煨暖的琥珀，流淌着灼人的温度："小姐哪里是什么煞星，分明是坠入泥沼时照见的孤月，是濒死之际衔来的续命仙草。若没有您，我这具残破躯壳，早该在暗巷里化作白骨，被野狗啃食干净了。"
他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声音轻缓却字字千钧。
上官菱恍若受惊的白鹭，突然从他怀中抽离。
沾着泪痕的面容苍白如纸，眼底却燃着滚烫的不安，恰似夜中摇曳的烛火："那你呢？"
她的声音破碎得如同风中残笛，"当有一日，你可会像他们那样，头也不回地弃我而去？"
溯风忽而展眉而笑，那笑容比寒夜初雪更清冽，比盛夏流霞更炽烈。
他漆黑的眼眸中，似有银河倒悬，盛满不容置疑的坚定："纵使九幽黄泉生出荆棘，纵使三界轮回颠倒秩序，溯风的剑锋永远为小姐劈开前路，这腔热血永远为小姐滚烫沸腾。生，我是您掌中的刃；死，我做您足下的碑。"
他单膝跪地，掌心贴着心口，字字句句都像是从血肉里剜出来的誓言，掷地有声。
泪痕犹存的面庞倏然绽放霁色，上官菱唇角微扬，宛若新月初破云翳，清辉乍泄。
眸中潋滟生辉，似将漫天流霞揉碎其中，晕染出九重天阙的瑰丽奇观。
她垂首浅笑，沾着珠泪的睫羽如蝶翼轻颤，在苍白的脸颊投下细碎暗影。
霎时间，金芒自广袖间倾泻而下，恍若九天玄女踏着星河降临尘世，将满心悲戚凝作惊鸿一瞥的绝世风华，美得令人屏息。
——
暮色如血浸染天际时，千机阁的铜铃便会在腥风里摇晃。
这座盘踞在暗巷深处的黑瓦楼阁，檐角垂着淬毒的银链，每节链身都刻着亡魂的生辰八字。
门扉朱漆剥落处露出森森白骨，匾额上"千机"二字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芒，像是用无数枯骨磨成的墨汁写成。
春夏之际的雨丝裹着腥甜，柳霜霜攥着云兰的手腕撞开千机阁斑驳的朱漆门。
铜铃骤响如鬼泣，人皮灯笼的幽光里，青面獠牙的傀儡从梁上垂落，十数道淬毒暗箭擦着她们耳畔钉入砖缝。
云兰踉跄着扶住渗血的墙壁，指甲深深掐进柳霜霜掌心："这...这哪是人能待的地方？"
柜台后青铜鬼面泛起幽蓝冷光，沙哑嗓音像是毒蛇吐信："二位贵客，要取谁的项上人头？"
柳霜霜将刻着"上官菱"的鎏金令牌拍在满是血渍的案台，令牌边缘还沾着半片未干的胭脂，"我要她死！"
话音未落，阁楼深处传来铁链拖拽声，七十二道暗门同时洞开，腥风卷着蛊虫嗡鸣扑面而来。
千机阁顶阁笼罩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唯有一盏鎏金八角灯悬于梁间，昏黄摇曳的光晕下，人皮绘制的壁画泛着诡异油光。
玄衣男子戴着狰狞的青铜鬼面，面具缝隙间透出的眸光冷冽如刀；华服男子斜倚在嵌满人骨装饰的檀木榻上，指间把玩着一枚通体碧绿的翡翠扳指，鎏金纹绣的广袖垂落榻边，似流淌的熔金。
"弑大人这日理万机的大忙人，怎么有空来我这腌臜地？万一那位有个闪失......"
玄衣人喉间溢出冷笑，震得梁间悬挂的人骨风铃叮咚作响："少废话，帮我办件事。"
华服男子挑眉，玉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晃："能让弑大人开口的事可不多见，莫不是要我摘星揽月？"
"上官府柳氏右臂。"
玄衣人话音未落，软榻上的人突然坐首身子，鎏金护甲划过皮革发出刺耳声响。
"就这点？"
华服男子嗤笑，"你亲手送她下黄泉不是更痛快？"
她让小姐疼了，这仇自然得回报回去。不过就算他伪装得再好，上官府的侍卫也会看出一些端倪，所以，他便来千机阁，左右势力大，上官府也不敢惹。
“有些仇得有些人亲自报才痛快。”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机关转动声，一名灰衣杀手疾步上前，在华服男子耳边低语几句。
"有意思，真是冤家路窄。"
华服男子抚掌大笑，眼中泛起嗜血的光芒，"你刚说的那位柳氏，正带着金山银山，要在千机阁买你家小姐的命呢。"
玄衣人周身气息骤冷，檐角银链无风自动。
他转身踏入暗门的刹那，冰冷的字句穿透面具："你知道该怎么做。"
密道石门轰然闭合的瞬间，整座阁楼的烛火突然诡异地熄灭，只留下华服男子望着空荡荡的阁楼，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千机阁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头号杀手"弑"，竟会是蜷缩在世家千金裙裾边的忠犬，这等隐秘，恰似淬毒匕首藏于锦绣香囊，任谁料想得到？
不过这送上门的待宰羔羊 ，不宰白不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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