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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李卫公问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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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下

太宗问:“太公曾说‘以步兵对抗战车和骑兵时,必须依托丘陵坟墓等险要地形’,但孙子却说‘狭窄的山谷、坟墓和荒废的城池,都是不能驻军的地点’。这话怎么理解?”

李靖答:“指挥大军要旨在于全军同心,而全军同心必须破除迷信消除疑惧。倘若主帅心存疑虑,整个军心就会动摇;军心一旦动摇,敌军便会乘虚而入。选择扎营地形的原则,在于便利部队调动。像溪涧环绕处、西面悬崖处、裂谷交错处以及如同囚笼网罗般的地势,这些都属于不利调遣的地形,故兵家都将主动避让,防敌军抓住战机突袭。至于丘陵坟地与旧城遗址,并非绝对危险的地域,我军占有这些地形反而能构成优势,岂能反而放弃?太公所言的道理,正是用兵最核心的法则。”

太宗说:“我认为天下最凶险之事莫过于战争,用兵若对局势有利,岂能因阴阳忌讳而心存犹疑?今后若有将领因拘泥阴阳之术而贻误战机,你须再三叮嘱告诫他们。”

李靖答:“臣谨记《尉缭子》所言‘黄帝以德行守天下,以武力伐无道’,这才是刑德的本义,并非指那些观天象择吉凶之说。用兵诡诈之道可使将士遵循,但不可令其知晓玄机。后世庸将往往拘泥于术数,因而屡遭败绩,确实应当警惕。陛下圣明教诲,臣定会宣告诸将。”

太宗问:“用兵贵在恰当区分分兵与聚兵,前代战例中何人深谙此道?”

李靖答:“前秦苻坚统百万之师却在淝水惨败,就是只会聚合不知分散的败例;东汉吴汉征讨公孙述时,虽与副将刘尚分兵驻扎二十里,却能及时呼应合击,终获大捷,这正是分合得宜的典范。太公兵法有云:该分散而不分散,军队就会受牵制;该集中而不集中,就会成为孤立无援的部队。”

太宗说:“正是如此。苻坚最初重用王猛,深知兵法,因而能夺取中原。等到王猛去世,苻坚果然败亡,这正是束缚军队、失去主将的例证吧?吴汉被光武帝信任,统兵在外不受朝廷牵制,最终成功平定蜀地,这正是避免孤军陷入危局的结果吧?这些得失存亡的事例,足以成为后世永久的借鉴。”

太宗说:“我读过千言万语的兵书,归根结底不过‘用多种方法诱使对手失误’这一句话罢了。”

李靖答:“陛下所言极是。但凡用兵征战,若敌人不犯错误,我军又如何能够取胜?就像二人对弈,实力相当时,一步疏漏便可能满盘皆输。自古以来胜负的关键,往往就在于一次失误,更何况连续犯下多个错误的人呢!”

太宗问:“进攻与防守这两种情况,本质上是否遵循同一法则?《孙子兵法》说:‘善于进攻者,敌人无法判断其防守的意图;善于防守者,敌人无法揣测其进攻的方向。’但其中并未提到,当敌人进攻我方时,我方是否应当同样发起进攻;或者在我方采取防守时,敌人是否也会转为防守。如果双方同时展开攻防对抗,这种情况下该用何种策略应对?”

李靖答:“历朝历代这种攻守交错的战例很多,但人们往往误解《孙子兵法》中‘守则力量不足,攻则力量有余’的含义,认为防守一方是力量薄弱,进攻一方是力量强盛,这恰恰是对攻守本质的误读。臣依据《孙子兵法》所言‘无法战胜敌人时选择防守,能够战胜敌人时选择进攻’,其真意在于:若敌方未露出可乘之机,我方应先行防守;待敌方出现破绽,立即转为进攻。这并非由单纯的力量强弱所决定。后人未能领会其中深意,导致该进攻时错误防守,该防守时盲目进攻。攻与守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用兵方式,自然不可用同一套策略指挥。”

太宗说:“确实如此!关于‘有余’和‘不足’,常使后人困惑于实力强弱。他们根本不明白防守的要诀在于向敌人示弱,进攻的要领在于向敌人示强。向敌人示弱,敌人必定前来攻打,这正是让敌方无从判断怎样进攻的高明防守;向敌人示强,敌人必定选择坚守,这正是让敌方不知如何应对的精妙进攻。攻守本是一体之法,却能让敌我双方分作两事。若我的战略成功,敌方必然失败;若敌方谋算得逞,我方就会失利。胜败得失之间,敌我高下立判。攻守之道原本相辅相成,参透这个道理的人才能百战百胜。所以说‘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讲的就是对攻守一体这个根本原理的理解啊!”

李靖答:“圣上的用兵之道何等深奥!进攻是防守的转机,防守是进攻的基础,二者殊途同归都是为了胜利。如果将进攻与防守割裂看待,不仅会把二者视为独立事务,更会在实战中产生策略割裂。即便能熟读孙子、吴起的兵书,若不能领悟其中精妙要义,这种将攻守策略割裂对立的见解,又有几人能真正参透呢!”

太宗问:“《司马法》上说:‘国家即使再强大,好战必定灭亡;天下即使安定,忘记备战必定危险。’这也是攻守一体的道理吗?”

李靖答:“治理国家的人,何尝不讲究攻守之道呢?所谓攻,不单是攻取城池、击破敌阵,还必须掌握瓦解敌军士气的谋略。所谓守,不仅是完善工事、坚固阵线,更重要的是保持我军士气以待时机。往大处说,这是君主治理天下的原则;往小处说,这是将领统兵作战的要领。瓦解敌人的士气,就是所谓的‘知彼’;保持我军的气势,就是所谓的‘知己’。”

太宗说:“确实如此!我当年亲临战阵时,首先分析敌我双方哪个指挥更周密,而后才能掌握敌方虚实;观察敌我双方哪个军队更严整,而后才能认清我军状况。因此‘知彼知己’是兵家最重要的原则。如今的将领即使不能透彻了解敌情,若能清楚掌握己方状况,又怎会遭遇失败呢?”

李靖答:“孙武所说‘先创造自身不可战胜的条件’,就是知己的功夫;‘等待敌人出现可乘之机’,就是知彼的功夫。他又说:‘不可被战胜在于自身,能否取胜取决于敌人。’臣时刻都不敢违背这条训诫。”

太宗说:“《孙子兵法》中提到挫败敌军士气的方法:‘初战时士气旺盛,随后逐渐懈怠,最终士气衰竭。善于用兵的人,避开敌方锐气,在其懈怠衰竭时出击。’这该如何理解?”

李靖答:“凡有血气之躯的士兵,在战场上凭借勇气战斗至死也不退缩,都是受到士气驱使。因此用兵的关键,在于先考察我方士卒士气,激励他们的必胜信念,才可与敌作战。吴起提出的‘西机’中,以掌握士气为根本,并非无稽之谈。若能令全军自发奋战,其锋芒自然无可抵挡。所谓初战时的锐气,并非专指时间早晚,而是比喻士气的盛衰过程。若多次击鼓进攻仍无法让敌军衰竭疲敝,如何能断定其必定懈怠呢?如今研习兵法者只会空谈理论,反而易被敌人牵制。唯有领悟了士气消长的奥妙,才能真正统御军队。”

太宗问:“你曾说李勣深谙兵法,此人能长久为我所用吗?但若不由我亲自掌控,恐怕难以驾驭。将来太子李治即位,该如何驾驭他?”

李靖答:“替陛下考虑,不如暂时贬黜李勣,待太子即位后重新启用。如此他必定心怀感恩竭力效忠,这对国家大局并无损害。”

太宗道:“好!我没有疑虑了。”

太宗问:“如果让李勣与长孙无忌共同执掌国政,将来会怎么样?”

李靖答:“李勣忠诚道义,臣可以担保他的品行。长孙无忌辅佐陛下立下大功,陛下又出于至亲之情委任他宰相职位。不过此人表面谦逊礼贤,内心实则嫉妒贤能,尉迟敬德当年当众指责他的缺点,就是被他排挤而退隐的。侯君集怀恨他忘却旧情,因而铤而走险谋反,这些变故都是长孙无忌造成的。陛下既然询问臣的意见,臣不敢隐瞒这些实情。”

太宗说:“今日所言切莫外泄,我会慢慢考量该如何安排。”

太宗问:“汉高祖刘邦善于统御将领,但后来韩信、彭越等良将都被诛杀,萧何也被关进监狱,为什么会这样?”

李靖答:“臣考察刘邦、项羽,都算不上善于驾驭将领的君主。秦朝灭亡之时,张良本是为韩国复仇,陈平、韩信都怨恨楚霸王不肯重用,这才假借汉军的势力施展抱负。至于萧何、曹参、樊哙、灌婴这帮人,都是出身草莽的亡命之徒,高祖正好利用这些人夺取天下。如果让六国贵胄重掌权柄,人人都惦记着恢复故国,就算有统御将领的才能,这些贵族又怎么会为刘邦卖命呢?臣认为汉朝能得天下,全凭着张良运筹帷幄的韬略和萧何筹措粮饷的功劳。由此来看,韩、彭被杀,就像范增在项羽那里不得重用一样道理。所以说刘邦、项羽都不算真正懂得驾驭将领的明主。”

太宗问:“汉光武帝复兴汉室时,能够保全开国功臣,却不让他们担任要职,这算不算善于驾驭将领呢?”

李靖答:“光武帝虽依托先祖基业较易成功,但王莽势力不亚于项羽,寇恂、邓禹的才能也不比萧何、曹参更高明。唯独他能推心置腹以待群臣,采用怀柔之术治理天下,保住了功臣们的富贵平安,这比高祖实在高明得多!要论统御将领的为君之道,臣以为光武帝是真正的行家里手。”

太宗说:“古代出兵任命将领时,君王要斋戒三日,在太庙举行仪式,将钺授予将领说:‘从天上到地下,都由将军全权处理。’又把斧授予将领说:‘从地下到天上,都由将军全权裁断。’并亲自推动将军的战车,嘱咐道:‘进退都根据时机而定。’大军出征后,军中只听将军号令,不再接受君王的诏令。我认为这套礼仪己经失传很久了,现在想和你参考制定派遣将领的礼仪,如何?”

李靖答:“臣认为古时圣贤制定这套在宗庙斋戒的仪式,是为了借助神灵的威严;授予斧钺并推动车轮的仪轨,是为了赋予前线统帅临机决断之权。如今陛下每次出征前必定召集公卿商议,到宗庙祭告后才派遣将领,这己经能感应神明庇佑。每次任命将领都赋予临机处置之权,这就是将军事指挥权完全托付。这与古时斋戒推车的礼仪有什么区别呢?完全符合古代礼制精神,本意相通,不需要再重新制定。”

太宗赞道:“说得好!”于是命令近臣将这两段对话记录下来,作为后世效法的典范。

太宗问:“阴阳术数可以废除吗?”

李靖答:“不可。战争讲究诡诈之道。借助阴阳术数之说,可以利用贪婪愚蠢之人,因此不可废除。”

太宗说:“你曾说通晓天时的明将不必拘泥术数,愚钝之将才会受其束缚,看来废除也是合理的。”

李靖答:“商纣在甲子日灭亡,周武王在甲子日兴起;宋武帝选择‘往亡日’出征,军吏劝谏却答‘敌亡我胜’,结果获胜。这说明时日吉凶不可拘泥。但田单被围困时假借神谕振奋军心,以火牛阵破燕,说明术数可作为用兵策略。两者虽用术方式不同,本质都是掌握战机。”

太宗问:“田单借神灵破燕,姜太公焚毁卜具伐纣,二者相反为何?”

李靖答:“用兵之道实质相通。太公伐纣时遇雷雨折旗,散宜生要用占卜安定军心,太公却说‘枯骨腐草不必问卜’。散宜生在前稳定军心,太公在后决战制胜,一用占卜一不用,方式不同但都是为掌控战机。我主张保留术数,是留作未战之时掌控人心的手段;至于成败关键,终究取决于人的作为。”

太宗问:“当今的将帅,只有李勣、李道宗、薛万彻三人可称道。除去宗室身份的李道宗,其余两人谁能担当大任?”

李靖答:“陛下曾评价李勣、李道宗用兵,不会大胜也不会大败;而薛万彻若不大胜,便定遭惨败。臣认为这番话深含兵法玄机——不求大胜而能避免大败的军队,是因严守军纪;胜败极端的队伍,不过是凭侥幸立功。正如孙武所言:‘善战者先立于不败之地,而后捕捉破敌之机。’关键在于我军要牢牢掌控战局。”

太宗问:“若两军对阵,怎能避而不战?”

李靖答:“春秋时晋国攻秦,两军战车交错便各自退兵。《司马法》记载:‘追击溃敌不过远,撤退警戒不露怯。’所谓‘交绥’正如驾驭战马的缰绳,敌我皆阵列严整时,岂敢贸然接战?故有双方试探即退,彼此克制的情形。孙武亦云:‘勿战旗甲鲜明的阵势,莫截军容整肃的队列。’当两军实力相当时,轻率出击反遭重创。因此用兵之道,有不战之策,有必战之机。不战由我掌控,必战因敌失误。”

太宗问:“不主动作战的主动权在于我方,这是什么意思呢?”

李靖答:“孙武曾说:‘若我方无意交战,即使划分区域进行防守,敌人也难以与我们交锋,这是通过变通策略干扰敌军行动的缘故。’若敌军有明智的将领指挥,两军对阵时不宜轻易开战。因此说避战的主动权在我方。至于必须作战的主动权取决于敌方,正如孙武指出:‘善调动敌军者,示以假象则敌军必定中计;设下诱饵则敌军必然来夺。用利益牵动敌军,以主力严阵以待。’若敌军缺乏高明统帅,必定会贸然来犯,我方就能乘势击败他们。因此说必战的主动权在于敌军。”

太宗说:“精深啊!军队的纪律与调控之术。掌握法则则国家强盛,违背法则则国运衰亡。你当编撰历代善于治军的典范案例,并配以图解呈报给我,我要从中择取精髓要义传示后世。”

李靖答:“臣先前敬献的黄帝、太公阵法图解,以及《司马法》与诸葛亮的奇正兵法要诀,这些己是精心整理之作。历代名将即便只运用其中一二成要义,建功立业者亦不在少数。但史官们大多不懂军事,难以详实记载这些用兵实迹。臣恭承圣命,定当编撰详述上奏。”

太宗问:“兵法的学问哪一家的最为深奥?”

李靖答:“我曾将兵法分为三个层次,让学习的人循序渐进。第一是‘道’,第二是‘天地’,第三是‘将法’。所谓‘道’,是极为精深的道理,《易经》中所说的‘智慧过人、用兵如神却无需杀戮’便是对此的概括。所谓‘天’,指阴阳变化;‘地’,指地形险平。善于用兵的人,能够以阴柔化解刚强,以险地克制平易,正如《孟子》所说的‘天时与地利’。所谓‘将法’,其根本在于任用贤才、精练兵器,《三略》所提‘得人才者强盛’以及《管子》所言‘兵器必须坚锐锋利’正是这个道理。”

太宗说:“确是如此!我认为不战而使人屈服,是上策;百战百胜,是中策;固守防御,是下策。以此衡量,孙武的著作将这三种策略都涵盖了。”

李靖答:“从兵书文字和实战事迹中也能看出差别。像张良、范蠡、孙武这般功成身退、超然隐去的人,若非深谙‘道’,怎能做到?像乐毅、管仲、诸葛亮这般攻必克、守必固的人,若非洞悉天时地利,又怎能有此成就?再如王猛保全前秦,谢安守卫东晋,若不善于选将用才、修缮巩固,又如何能成功?因此研习兵法,必须由下至中,由中至上,层层递进。否则只是空谈,死记硬背,毫无意义。”

太宗说:“道家忌三代人连续为将,既不可随意传授,也不能完全失传,你需谨慎对待。”

李靖郑重行礼后退出,将毕生所著兵书全部传授给李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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