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实用砂纸打磨着半截汽车轴承，铁锈簌簌落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练习册封面被机油浸透，小默的名字晕成团模糊的墨迹——这是孩子昨夜趴在废轮胎上写的作业。仓库角落堆着新收的铝合金窗框，阳光穿过破洞的铁皮屋顶，在金属表面割出锐利的光痕。
“这批货淬火不均匀。”老赵的烟头戳了戳窗框边缘的裂纹，“城南汽修厂倒闭清仓，里头混着好东西。”他踢开脚边的旧变速箱，齿轮缝隙里卡着半片银亮金属，边缘泛着陈实熟悉的冷蓝光泽。
“钛合金？”陈实钳子尖猛地一顿。
“飞机零件残片！够你换三车矿泉水瓶！”老赵的笑声撞在生锈货架上嗡嗡回响。陈实却盯着窗框裂缝里卡住的纸片——那是半张撕碎的素描，画着他弯腰分拣废铜的侧影，纸角沾着枚暗红指印。
班主任的指甲敲在玻璃茶几上，哒哒声像秒针扎进陈实太阳穴。
“陈默撕了王聪的球衣，还划伤他胳膊。”女人指尖推来件撕裂的耐克T恤，衣领上金钩标志被墨水涂成黑色，“王聪家长要求赔偿，还要陈默公开道歉。”
窗外操场传来篮球砸地的闷响。陈实看见小默孤零零站在走廊，额头贴着创可贴，校服袖口裂开道细缝——那是他上周用轮胎线缝补的痕迹。教导主任的保温杯重重一磕：“陈先生，您儿子最近总惹事！”
“是他骂我爸是垃圾佬！”小默突然冲进来，拳头攥得发抖，“他撕我画本！那上面……”男孩喉咙像被砂纸磨过，“画的是我爸修机床！”
办公室死寂。陈实看见儿子裤兜露出半截铅笔头，那是用废轴承滚珠改装的绘图笔。
旧台灯的光晕在账本上圈出个刺目的红圈：-2380元。赔偿金耗光了买切割机的定金。陈实把钛合金碎片按在红圈上，金属冷光刺得他眼底发烫。
“爸，”小默的声音从门缝挤进来，“我能用旧球鞋做笔筒。”男孩抱着修补过的帆布鞋，鞋帮上画着齿轮与星轨，“卖给手工社团……”
“回屋学习！”陈实突然吼出声。账本边沿被捏得卷曲——那是孩子用捡来的铜丝固定的。小默睫毛颤了颤，默默把鞋放在工具箱顶。
深夜的砂轮声格外刺耳。陈实打磨着钛合金碎片，火星溅到手背烫出红点。仓库铁门吱呀推开，小默端着搪瓷杯站在飞溅的火星里：“赵爷爷给的奶粉。”
奶粉结块浮在杯沿。陈实想起上周老赵炫耀孙子喝的进口奶粉，罐子要押金二十。
王聪把画本拍进馊水桶时，陈实正蹬着三轮冲进校门。
“垃圾佬的儿子只配画垃圾！”篮球狠狠砸向桶沿，纸页在酸臭液体里翻卷。小默像头小豹子扑上去，却被两个男生反剪胳膊按在墙上。
陈实的三轮急刹在王聪脚边。车斗里刚收的报废笔记本电脑哗啦倾泻，键盘盖擦过男孩限量球鞋。
“你赔得起吗！”王聪父亲从轿车里钻出来，腕表磕在车门上铛啷响。
小默突然挣开束缚，半个身子探进馊水桶！
当沾满菜叶的画本被捞出来时，陈实看见扉页上自己修车的素描——机油污渍被巧妙改造成星空，右下角铅笔字晕染不清：“我爸是修星星的人”。
“画得挺好。”看热闹的保安突然嘀咕。王聪父亲冷笑：“再好也是垃圾堆里刨食的！”
陈实钳住儿子掏裤兜的手——那里藏着磨尖的轴承滚珠。
仓库的乙炔枪喷出幽蓝火焰。小默蜷在轮胎堆里，湿画本在膝盖上摊开，馊水泡涨的纸页晾在废电机上。
“赔钱我来挣。”陈实把钛合金碎片卡进台钳，“你只管读书。”
火焰舔舐金属的声音里，男孩突然开口：“他们笑你满身锈味……笑你指甲缝永远有油污……”
陈实关掉气阀。黑暗里只有金属冷却的噼啪声。
“我不怕他们笑！”小默的嘶喊撞在铁皮墙上，“我怕你凌晨咳嗽还去扒垃圾站！怕你为省饭钱啃过期面包！怕你手抖得端不住碗还修电钻！”
乙炔枪咣当坠地。陈实看见儿子举起画本，馊水泡糊的素描上，他弯腰拾荒的背影像张满的弓，可男孩用圆珠笔在阴影里添了行小字：
“我爸背着我走过三公里暴雨，他的脊梁没弯过。”
钛合金在坩埚里熔成赤金液体。陈实把滚烫模具推到儿子面前：“倒。”
小默手抖得握不住钳子，钢水在模具边缘溅出火星。陈实突然握住孩子的手，滚烫的金属液稳稳注入狼头徽章模具——那是孩子校徽的设计图。
“记住这温度。”陈实的声音混着金属冷凝的嘶鸣，“人活着就像炼钢，杂质淬干净了，才硬气。”
冷却的狼头徽章闪着寒光，小默把它按在自己裂开的校服袖口：“明天我穿这个上学。”
老赵踹门进来时，正撞见孩子用砂纸打磨徽章毛边。老头咂着嘴举起手机：“刚刷到新闻！航校在收钛合金边角料做教具——”屏幕光照亮回收价目表：￥480/公斤。
陈实突然抓起王聪赔给儿子的新球衣，裹住灼热的坩埚：“走！去航校！”
三轮车冲出仓库的瞬间，小默把馊水画本塞进父亲工具包。夜风掀起纸页，修补过的裂痕上画着繁星，每颗星都用螺钉帽贴着，组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当馊水桶淹没少年的骄傲，当钛合金熔铸父子的掌温，陈实在儿子撕裂的怒吼中听见比金属更坚硬的回响——那声“我怕你累”戳破所有强撑的铠甲，而滚烫的钢水浇灌出新的誓言：卑微软弱淬火成钢，尘埃里终将升起不灭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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