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的旧台秤锈迹斑斑,秤砣坠着陈实全部的尊严。他蹲在城中村巷口,面前摆着三堆分拣好的废品:左边是修好的五把折叠椅,中间是擦得发亮的铜制门把手,右边是码成方阵的合金边角料——每块都用砂纸打磨过棱角,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五块。”收废站老板踢了踢折叠椅,指甲缝里的泥垢蹭在陈实刚补好的椅面上,“破烂陈,你这价够黑啊。”
陈实抹了把额头的汗,油污在脸上画出道沟壑。三天前他挨家挨户问谁要旧椅子,修好后按废铁价三倍收钱。此刻他抓起块合金片,金属反光刺痛老板眯缝的眼:“德国机床切下来的,每公斤多算八毛——您上个月收老李头那批,转手赚了西成差价吧?”
硬币落进铁皮罐的脆响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
小默蹲在铁皮屋门槛上画速写。作业本背面,陈实佝偻着腰擦铜把手的侧影被夕阳镀上金边,男孩偷偷用赭石颜料在父亲衣襟处点了朵小花——那是昨天校门口老婆婆别在他校服上的栀子。
“爸,喝水。”
搪瓷缸递过去时,陈实正往账本上画正字。塑料皮本子是老赵给的,封底印着“1987年度先进生产者”,内页用建筑废料包的边角料贴着分类价目表。小默瞥见最新一行:
【7月9日】
铜把手×12(擦亮)——张叔汽修店收——3.2元
合金边角料4.3kg(分类)——老赵介绍——5.8元
折叠椅修理×5(补漆)——王阿姨预定——5元
最后一笔红笔圈着,墨迹未干。
汽修店张秃子捏着铜把手时,陈实后背绷得像拉满的弓。
“破烂陈,你这价能买新货了。”张秃子的金牙闪着寒光,铜把手在他掌心转出残影,“要不这样,先欠着?”
陈实突然抓起台钳边的半截钢管。张秃子吓得后退半步,却见他利索地卸下生锈的螺栓:“您这升降机螺杆滑丝了,我给您换套二手进口件——工钱抵铜把手钱,成不?”
两小时后,陈实攥着三块二毛钱走出汽修店。裤袋里沉甸甸的——张秃子塞了包红塔山,烟盒上歪扭写着“下批货八折”。
暴雨砸在铁皮屋顶时,王阿姨抱着孙子冲进巷子。
“说好五点收椅子!”她尖利的嗓音混着雷声,“我孙子舞蹈班报名就差这五块钱押金!”
陈实跪在积水里给最后一把椅子上螺丝。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进工具箱,小默突然举起画板挡在父亲头顶,素描纸上未干的《修椅人》被雨水晕染,反倒像幅泼墨山水。
“阿姨,椅子腿加固了铁片。”陈实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孩子跳舞时更稳当。”
王阿姨掏钱的手顿了顿,忽然多抽出张五块:“再加五把,下周三前要。”
夜市的卤肉香飘进铁皮屋时,陈实正数第西遍硬币。
“二十二块七毛。”他的指甲在账本上抠出凹痕,“够交电费,还能……”
小默忽然掀开铁锅盖。白菜叶托着五个肉丸子浮在清汤上,油星子映着充电台灯的光,晃成小小的银河。
“张爷爷给的。”男孩撒了谎——肉丸是他用速写本跟肉摊孩子换的,那本子上有三十七张父亲拾荒的素描。
陈实咬开丸子的瞬间,肥油混着汤汁在口腔炸开。他想起破产前带儿子吃法餐时,那道标价288的松露鹅肝,竟不如这颗淀粉居多的肉丸滚烫。
月光从铁皮缝隙漏进来,照在账本封底。小默的铅笔尖悬在空中,许久落下:
【7月9日收入】
· 现金:13.2元
· 赊账承诺:王阿姨+5元,张叔-3.2元
· 隐形资产:口碑+2(汽修店介绍新客户)
陈实的手指抚过“口碑”二字,突然翻出半张烟盒纸,在背面写下:
《父子契约》
1. 每月存5元给买颜料(小默监督)
2. 修东西时教小默认金属型号(每晚8点)
3. 发现“宝藏”要击掌庆祝(无论多小)
签约人指印是赭石颜料按的,像两朵并蒂的朱砂梅。
当五枚硬币的重量穿透掌心,当赊账单上的承诺比钞票更烫,陈实在账本背面摁下的赭石指印,终将成为燎原的星火。而少年藏在肉丸汤里的速写本,早己标好了每份尊严的价码——那上面画着父亲弯腰时衣褶里的光,比所有货币更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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