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实诚再生”的彩钢屋顶上，像撒豆成兵的鼓点。陈实攥着热熔胶枪修补货架裂缝，胶体焦糊味混着仓库里堆积的金属锈味，呛得人太阳穴首跳。手机在废轴承堆里嗡嗡震颤，屏幕上跳着个尘封的名字：王海涛——三年前工地上骂他“老废物”的包工头。
“陈…陈哥？”电流杂音裹着迟疑的试探，“西郊那个烂尾商业体，你知道吧？开发商跑路了，留了堆‘废铁’……”
陈实指尖的胶枪“滋啦”划过钢架，烫出条扭曲的褐痕。他记得那地方：十七栋混凝土骨架刺向灰天，塔吊锈成赤红色的十字架，去年有个清洁工被脱落的钢梁砸碎了盆骨。
“明天最后清场期。”王海涛嗓子发黏，“按废铁价打包卖，但得自拆自运，光拆楼队报价就这个数——”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声，“八十万！”
货架阴影里的小默突然抬头。男孩正用丙烯颜料涂改旧广告牌，鲜红箭头指向“再生”二字，闻言笔尖一抖，红颜料滴在帆布鞋上，洇开如血。
西郊工地的风裹着铁腥味，刮过人脸像砂纸打磨。陈实踩着钢筋网裂隙往前走，安全帽带勒进下颌的旧疤里。王海涛搓着手迎上来，啤酒肚把荧光马甲绷出油亮弧度：“陈哥你看，全是好料！”
废墟深处卧着台覆满泥浆的黄色巨兽——日立ZX470挖掘机，履带断成麻花，驾驶舱玻璃蛛网密布。陈实瞳孔骤缩：三年前他在这台机器上帮人换过液压阀，当时仪表盘显示工时不足西千！
“液压泵没坏。”陈实踹开机盖铰链，油污满布的手探进管线丛林，“主阀块是川崎的，二手市场拆件能卖六万。”指甲刮开履带板淤泥，露出“KOMATSU”钢印，“小松原装链轨节，比国产耐磨三倍。”
王海涛愣愣举着烟：“你…你咋知道？”
“你骂我老废物那天。”陈实抹了把脸上的泥浆，“它液压管爆了，是我拿铁丝缠住的。”
远处突然炸开吼骂。戴红袖章的瘦高男人踹翻水桶：“这堆破烂抵不了场地占用费！”泛黄的缴费单拍在挖掘机履带上——“每日滞纳金2%”。陈实心算如电：欠费十一个月，滚雪球己达西十三万！
暴雨夜，“实诚再生”仓库化作熔炉地狱。
乙炔焰割枪嘶吼着啃噬钢板，老赵捂耳咆哮：“液压油箱漏了！”陈实扑向喷溅的柴油洪流，抓过小默画画的黏土堵住裂口。滚烫油星溅上手背，烫出串水泡，他却盯着黏土在油压下塑成的诡异凸起——像极沙漠里干涸的河床。
“爸！”小默突然拽他蹲下。
钢梁阴影里藏着一行激光刻字：KL-7型沙漠滤清器。陈实浑身剧震——这是西北治沙工程特供设备！去年新闻说沙暴毁了批机械，原来辗转流落至此…
“得弄到西北去。”老赵喘着粗气擦汗，“可这吨位光运费就够呛！”
陈实抓过仓库记账本。泛黄纸页上密布小默画的设备分解图，作者“落日听风吟”推荐阅读《拾荒者之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翻到空白处突然落笔狂书：
**＞ 液压泵拆件（6万）
链轨节（4万/吨）
发动机总成（需修复）**
笔尖狠狠圈住“沙漠滤清器”，墨迹透纸：“这个——无价！”
充电台灯将父子俩的影子投在卷帘门上，随雨声摇晃。
小默把调色盘搁在膝盖上，丙烯混着机油味在空气里发酵。男孩突然撕下画板上的纸，炭笔疾走如飞：
· 生锈的挖掘机化作沙漠巨龟，龟壳裂缝里钻出嫩绿枝芽；
· 液压管盘绕成灌溉渠，柴油滴落处开出紫色梭梭花；
· 驾驶舱破碎的玻璃映出一队驼影，驼铃系着“实诚再生”的塑料标签…
“滤清器运到甘肃。”小默笔尖点向驼队方向，“赵爷爷侄子在那儿治沙。”
陈实凝视画中龟背上跳舞的小人——那小人戴着顶滑稽的安全帽，帽檐压不住的乱发。他喉结滚了滚：“运费钱从哪来？”
“抵押仓库。”男孩从颜料盒底层抽出存折。开户名陈默，余额栏印着51800.37——是他卖画攒的大学基金。
铁皮屋陷入死寂。雨砸在屋顶像冰雹，陈实摸向烫伤的手背，那里黏着小默糊的草药膏，凉意渗进血脉。他突然抓起电话：“海涛，场地费我认！但挖掘机归我拆——”听筒对面炸开骂声前补上句，“用沙漠滤清器抵债，够你换套新房！”
拆迁队围住工地时，陈实正吊在十五米高的塔吊臂上。
液压剪“咔嚓”咬断最后根固定栓，生锈的驾驶舱轰然坠落，在缓冲沙堆砸出巨坑。红袖章男人抢步上前：“停手！法院封条…”
“封的是地产公司资产。”陈实抖开文件袋，“这台日立隶属江苏机械租赁公司，有产权转移公证。”袋底滑出泛黄的保养单——签名栏正是王海涛三年前潦草的字迹！
人群骚动间，小默默默展开画板。沙漠巨龟在朝阳下伸出脖颈，龟壳裂缝里钻出的嫩芽己长成小树。红袖章怔怔看着画，突然踹飞脚边碎石：“…下周二前清场！”
履带板装车时，老赵突然拽过陈实：“西北刚来电——沙暴又毁了三台挖机！”老头眼珠精亮，“你修的这台，怕是治沙队最后的火种！”
陈实回头望。小默正用抹布擦拭驾驶舱铭牌，阳光将“KL-7”的钢印照得灿亮。男孩突然抬头，沾满油污的手比出个“OK”——那是他们十年前逛动物园时约定的暗号，意思是：爸爸，看！恐龙还活着！
当生锈的钢骨遇见滚烫的沙海，当讨债的账单化作治沙的蓝图，陈实在废墟里打捞的不仅是百吨废铁，更是蛰伏三年的职业尊严。而少年画板上的沙漠巨龟，正驮着两代人的救赎，缓慢而坚定地爬向风沙咆哮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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