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的三轮车刹在“实诚旧物回收”仓库门口时,车斗里废铁撞得哐当乱响。陈实刚把一捆分拣好的铜线码上货架,汗顺着眉骨滴进眼角,刺得他猛一眯眼。
“瞅瞅!机械厂清出来的硬货!”老赵踹了脚车胎,扬起的手套沾着油泥,指缝里夹着半截锈成褐红色的铁棍。
陈实用扳手敲了敲那铁棍。
“噗”一声闷响,锈皮下透出钢芯沉钝的震颤。他拇指抹开结块的泥垢——菱形防滑纹早被磨平了,但手柄根部那个模糊的飞鹰商标,像道疤烙进他眼底。
“德牌液压钳。”陈实喉咙发紧,“哪捡的?”
“东郊老厂区,”老赵拽下口罩喘气,“那帮小年轻当废铁称,三毛一斤!”
仓库顶灯泡滋滋闪着,光晕落在钳口崩裂的齿槽上。陈实突然想起二十岁那年,他攥着第一笔工资冲进五金店,货架上德牌工具锁在玻璃柜里,标价签上的零多得让人眼晕。
小默蹲在仓库角落修自行车链条。
油污混着铁锈蹭在校服肘部,结出硬邦邦的壳。他听见父亲用砂轮打磨锈铁的嘶吼声,扭头看见陈实鼻尖几乎抵在钳柄上,砂纸在飞鹰商标上来回刮擦,像考古学家清理青铜器。
“爸,扳手。”男孩递过工具时,陈实虎口正卡进钳柄凹槽。
砂轮火星西溅中,小默看见父亲右手拇指根那道疤微微抽搐——那是去年被劣质钳子崩飞的铁片划的,缝了三针,愈合后鼓成暗红的肉瘤。
“这老家伙,”陈实突然哑着嗓子笑,“牙口比我还硬。”
他举起半褪锈的钳子对准日光灯。崩齿的咬合处露出细腻的合金纹路,像冻土下未腐的松木年轮。小默摸出速写本,铅笔在纸页唰唰移动——画的是钳口咬住光柱的刹那,陈实指节暴起的青筋缠绕着飞鹰翅膀。
城西桥洞下的修车摊像个机械器官移植中心。
张老头正给三轮车“开膛破肚”,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液压油八十,手工费二十。”
“能修?”陈实把锈钳拍在摊位上。油污斑驳的玻璃柜里,锉刀改锥排成森严阵列,最上层供着把锃亮的德牌同款液压钳,商标新得刺眼。
张老头捏着锈钳转了两圈,突然抄起钢锯切向手柄!
“滋啦——”金属摩擦声扎得人牙酸,锯条却只在表面留下道白痕。落日听风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老头浑浊的眼珠倏地亮了:“军工特种钢!这玩意越南战场拆地雷用的!”他翻出放大镜抠钳齿缝里的泥,“崩齿是让人拿气焊硬怼的,蠢货……”
陈实盯着柜顶那把新钳:“现在市价多少?”
“新的?”张老头嗤笑,“停产二十年了!黑市有人囤货炒到三千——”他话音戛然而止。陈实把五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拍在钳子旁,钞票边角还沾着铜线剥下的塑料皮。
砂轮机在仓库角落嘶吼到后半夜。
陈实右手的血泡磨破了又起,纱布缠成臃肿的鼓包。德牌钳的锈壳层层剥落,露出内里青灰色的合金骨骼。小默蹲在零件堆里递工具,忽然按住父亲手腕:“齿轮组缺油。”
男孩变魔术般摸出个眼药水瓶,挤出的机油混着陈实虎口渗出的血丝,缓缓渗进钳体转轴。陈实猛力压下手柄——
“咔哒!”
沉睡二十年的齿轮轰然苏醒!咬合的钳口将半截钢筋拦腰剪断,断口齐整如激光切割。
库房霎时死寂。老赵叼的烟头掉在鞋面上,烫出个焦洞都没察觉。陈实低头凝视钳口,油与血正沿着菱形防滑纹蜿蜒爬行,像给飞鹰烙上新的图腾。
催债电话是凌晨打来的。
“陈老板发达了啊?”讨债人的笑声像钝刀刮锅底,“听说收了批好货?”
陈实攥着发烫的手机,液压钳冰凉的躯体贴在他小腿边。窗外月光流进仓库,货架上分类捆扎的金属件泛着冷光,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下月十五,”他喉结滚了滚,“连本带利。”
电话挂断的忙音里,小默突然掀开床板。层层旧报纸下藏着幅未完成的画:断齿的钳口咬碎高利贷合同,飞鹰商标化作金色盾牌挡在陈实身前。画名用红颜料涂在角落——《齿》。
陈实抓起液压钳走向工作台。
破台灯将他的影子投在画纸上,修补中的老旧电机零件在钳口间排列成阵。小默悄悄在画里添了颗齿轮——正是父亲此刻手中摆弄的型号,锯齿咬住月光,像衔住一枚银币。
当军工钢在砂轮下苏醒血色,当讨债人的狞笑撞上齿轮转动的清响,陈实握紧的不仅是价值三千的液压钳——那是他拾荒生涯的第一件“重武器”,是用血泡与债务淬炼的尊严权杖。而少年在《齿》中埋藏的齿轮,正悄然咬合命运的链条,将父子俩推向更凶险也更辽阔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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