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顶楼的铁皮还凝着露水,陈实用改锥撬开最后一块地板。霉烂的木板下露出锈蚀的钢梁,像条被剥了皮的死蛇。小默蹲在墙角,铅笔尖在旧账本背面飞快移动——那本子是老赵从废品站淘来的,印着“红光机械厂”的褪色红字,现在成了男孩的速写簿。
“爸,张婶在楼下转三圈了。”小默没抬头,笔尖沙沙勾出个佝偻的轮廓。
陈实抹了把汗,水泥灰混着铁锈沾了满脸。他认得那身影,斜对门裁缝铺的张寡妇,上个月还因他捡废品堵过楼道骂街。
“陈师傅!”颤抖的喊声贴着铁皮墙缝钻进来,“我家水壶……”
粉红色电水壶摆在油腻的折叠桌上时,铁皮屋里漫开股焦糊奶香。壶身印着咧嘴笑的奶牛,壶嘴却像被烧融的蜡似的塌了半边。
“插电就冒火星子。”张婶指甲抠着破皮包带子,眼睛瞟向墙角堆的合金边角料,“都说您会修……”
陈实没应声。螺丝刀拧开底盖的瞬间,焦黑的铝芯线圈像团腐烂的肠子瘫在他掌心。小默忽然凑过来,指尖悬在线圈上方:“铜丝烧断了三处,铝芯熔点太低。”
张婶倒抽口气。她不懂铝芯铜丝,但认得男孩校服胸口的“市一中”徽章——这栋楼里飞出的金凤凰。
“能修吗?”她嗓子发紧,“孩子他爸留下的……”
废品站西墙根堆着座电器山。老赵踹开半扇冰箱门,掏出的铁皮盒里躺满五颜六色的电线线圈,像盘毒蛇的巢穴。
“铝芯线圈?早该淘汰的烂货!”老头唾沫星子溅在陈实手里的发热盘上,“八十年代国营厂糊弄人的玩意儿,热效率比煤球强不了多少!”
陈实着烧熔的铝片。当年开建材店时,他帮城中村旅馆换过三十个这样的壶——老板图便宜,批发价八块五一个。
“找铜芯的!”老赵把盒盖拍得砰砰响,“看见红蓝胶皮没?这种铜丝比头发丝细,导电好还省电!”
小默突然抽出根缠绕铜丝的塑料管:“热缩管?物理老师教过,遇热收缩能绝缘。”
老赵眯眼打量男孩:“小子,你爹捡破烂真是屈才了。”
松香混着焊锡丝的焦甜味在铁皮屋里弥散。陈实捏着铜丝的手指稳得像台钳,熔化的锡珠在断点处滚成银亮的小球。小默举着充电台灯,光束追着父亲的手移动,汗珠顺着男孩睫毛滴在线圈上,“滋”地腾起丝白汽。
“手别抖。”陈实声音发哑。锡焊枪烫穿他磨薄的劳保手套,空气里漫开皮肉焦糊味。
小默突然把台灯塞进父亲左手里,自己抓起热缩管套上铜丝接头。陈实愣神的刹那,男孩己举着打火机凑近——幽蓝火苗舔过热缩管的瞬间,塑料管像苏醒的血管般猛地收缩,紧紧裹住伤口般的焊点。
“书上说热缩温度要150度以上。”小默吹灭打火机,指尖烫出个水泡。
张婶再上门时,怀里抱着个搪瓷盆,五个鸡蛋在盆底晃悠。“自家鸡下的……”她话没说完就噎住了。
粉红奶牛壶蹲在窗台上咕嘟冒泡,壶嘴的白汽在晨光里盘旋上升。陈实把改锥插回工具袋:“换了铜芯线圈,热缩管做了绝缘,以后烧水快三分钟。”
女人手指蹭着壶身温热的奶牛皮纹,突然抓起鸡蛋往小默怀里塞。男孩后退撞上废铁堆,“哗啦”一声响。
“该收多少修理费?”陈实挡在儿子身前,掌心躺着烧变形的铝芯线圈。
张婶盯着那团焦黑的金属,想起丈夫醉酒后砸碎的第一个壶。她抓起鸡蛋磕在桌角,蛋清淅淅沥沥流进搪瓷盆:“陈师傅,我帮您问谁家还有坏电器?”
小默在“红光机械厂”账本上画了头奶牛。圆滚滚的肚子旁注着两行小字:
铜芯线圈(老赵库房) 0元
热缩管15cm(废电路板拆解) 0元
陈实添上第三行:技术折价 5个鸡蛋。
鸡蛋在搪瓷盆里泛着温润的光,映出父子俩挤在破镜子前的脸。小默忽然说:“张婶哭是因为高兴。”
窗外传来老赵嘶哑的吆喝:“破烂陈!有批网吧淘汰的电脑主机——”
当烧焦的铝芯线圈在锡焊枪下重获铜的筋骨,当五个鸡蛋在搪瓷盆里撞出细碎的裂痕,陈实握住了比合金更坚韧的东西——被需要的感觉正在废墟里生根发芽。而少年烫伤的手指与账本上的红奶牛,悄悄标记着尊严重新计价的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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