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铁皮屋顶的动静像有人拿铁锹铲砂石,陈实蹲在门廊底下修三轮车链子,油污顺着扳手滴进积水坑,浮起彩虹色的油花。屋里充电台灯的光晕染黄了半边雨幕,小默趴在用废木箱搭成的"书桌"上,铅笔尖在画纸上来回刮蹭出细密的沙沙声。
"这德国轴承真他娘的难拆!"
陈实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生锈的合金齿轮卡死在车轴里。这是老赵从倒闭机械厂淘来的三轮车,说是能改装成收废品的"战车"。齿轮纹路里嵌着黑褐色的油泥,让他想起上个月在垃圾堆里刨出的那批机床零件——那些玩意儿翻新后卖了小两千。
铁皮屋里突然"啪"地亮起火光。小默点燃了珍藏的生日蜡烛,蜡油顺着铁皮罐子淌下来,在画纸边缘凝成琥珀色的泪滴。陈实瞥见儿子校服后领的补丁又绽了线,像只耷拉着耳朵的灰兔子。
铅笔芯突然"咔"地折断。
小默咬着下唇摸向铁皮笔盒,里头躺着三截指节长的铅笔头。最长的那个画建筑透视用,中等的描阴影,最短的……他看了眼窗外的父亲,把铅笔头倒过来塞进空心芦苇杆——这是美术老师教的省笔妙招。
画纸上趴着个弯腰修车的男人。雨幕在铅笔的侧锋下化作万千银线,陈实握着扳手的小臂青筋凸起如老树根,油污顺着指缝滴落的瞬间被定格成晶莹的墨点。最妙的是车轴卡死的齿轮,小默用橡皮擦出高光,让生锈的金属泛出星子般的冷芒。
"爸,腿再抬高点。"
陈实闻声调整蹲姿,膝盖骨发出咯吱响。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他忽然想起上周送货时瞥见的巨幅广告——"XX美术学院附中招生中"。那宣传单现在就垫在床板下,被他的体温焐得发软。
"成了!"
陈实猛地抡起扳手,锈死的齿轮"啵"地弹进积水坑。老齿轮内侧闪过道奇异的反光,他撩起衣摆擦了擦,瞳孔突然收缩——这不是普通钢材!借着台灯光凑近看,齿槽深处刻着串德文字母,正是上回老赵念叨的"特种合金"。
"小默!快拿纸笔!"
男孩抓着素描本冲进雨里,画纸瞬间被雨水晕出涟漪。陈实就着台灯的光,把齿轮内侧的编码描在素描本空白页。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他闻到儿子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味——那是用废机油跟收破烂的艺考生换的。
"BW-47型号……"陈实指尖发颤,"老赵说这种材料现在比紫铜还贵!"他摸出手机想查回收价,屏幕却闪了两下黑屏——这二手智能机淋不得雨。
小默突然拽了拽父亲衣角。
男孩把素描本翻到新页,上面用圆珠笔临摹着齿轮结构图。雨水泡胀的纸面上,每个零件都标注着尺寸与材质猜想,甚至用红蓝铅笔标出了可能的应力点。
"你咋知道这些?"陈实惊得忘了擦脸上的雨水。
"上个月垃圾站收的《机械原理》。"小默指向墙角捆着的废书,"第三章讲齿轮传动比。"
陈实突然记起那捆被雨水泡发的教材。当时觉得当废纸卖太亏,没想到儿子把知识都吸进了脑袋里。他望着齿轮内侧的编码,仿佛看见儿子用铅笔在命运试卷上划下的重点线。
蜡烛燃尽时,暴雨变成了细密的银针。
小默趴在床沿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截芦苇杆做的加长铅笔。陈实轻轻抽出压在儿子胳膊下的素描本,翻到背面时呼吸一滞——密密麻麻的算式爬满纸页,那是根据齿轮参数倒推的材料密度、导热系数和市场价格。
"密度7.85g/cm3……"
陈实摸出老赵给的回收手册。当看到对应型号合金的回收价是普通钢材的23倍时,他猛地攥紧床单,布料撕裂声惊醒了小默。
"爸?"
"明儿带你去废铁场!"陈实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生铁,"咱要发笔小财了。"
后半夜雨停了,月光从铁皮屋顶的裂缝漏进来。
小默悄悄爬起来,把削下的铅笔屑扫进铁皮糖盒。这是他的"星星罐",每粒铅笔屑都记录着画过的父亲——修电器的、踩三轮的、在废品堆里刨食的。今晚新添的银灰色碎屑闪着微光,像从齿轮上刮下的金属粉末。
陈实在鼾声中模糊听见铅笔的沙沙声。他梦见自己变成儿子画里的齿轮,被上百根铅笔削成的钢齿咬合着转动,碾碎了所有写着"废品"的标签。
当特种合金的冷光映亮铁皮屋的夜,当机械原理的公式爬上素描本的背面,十西岁的少年用铅笔与父亲共同破译了命运的密码。那些被世人当作废铁抛弃的,终将成为照亮卑微者前程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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