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毒日头把铁皮仓库烤成蒸笼，汗水顺着陈实眉心滑进眼眶，刺得他猛一激灵。指尖捏着的空调电容鼓着肚皮，像只暴毙的金属甲虫。
“赵伯，赌咒没用。”他把电容怼到老赵眼前，“这玩意儿鼓包，压缩机蹦上天也转不起来。”
老赵攥着蒲扇的手僵在半空，脖梗子憋得通红：“放屁！老子从酒店后巷扒出来的进口货！”扇柄“啪”地抽在生锈的压缩机外壳上，震落簌簌铁屑，“修不好，西街那单旧家电老子自己吃！”
墙角阴影里突然伸出半截铅笔。小默蹲在报废冰箱后头，作业本摊在膝头，纸上密密麻麻列着：
电容 35元（新）
氟利昂 80元（3压）
清洗剂 15元
底下画了个哭脸小人，头顶标价牌：“诚信维修实诚价”。
陈实用扳手背面敲了敲压缩机：“赌五十？换电容立马凉快。”
老赵的蒲扇颓然垂落。
五金店老板娘翘着镶水钻的指甲戳电容包装盒：“海立的？六十五！”
陈实盯着玻璃柜台下压的价目表——杂牌电容标价西十八。他摸出裤袋里裹着塑料袋的零钱，钢镚在柜台滚出湿漉漉的水痕。
“海立耐用。”他把最后两张纸币捋平，“五十，行不？”
老板娘剜他一眼，抽走纸币时指甲刮过他虎口的裂口。旧电容被随手甩进装螺丝的塑料筐，“咚”一声砸在“概不退换”的纸条上。
回程路过菜场卤味摊，陈实脚步顿了顿。玻璃橱窗里油亮亮的烧鹅腿标价二十八，他攥紧塑料袋里剩的十五块硬币，拐进隔壁馒头铺。
压缩机嗡鸣声炸响时，老赵正叼着烟头骂骂咧咧补三轮车内胎。凉风劈头盖脸涌过来，烟灰呛进他气管。
“咳咳…真特么凉了？”老头不可置信地把手按在出风口，混浊的眼珠瞪着陈实沾满油污的掌心——那枚鼓包电容躺在崭新包装盒旁，像抽瘪的蟾蜍尸首。
陈实拧紧最后一颗螺丝：“西街的货，明天我去拉。”
“慢着！”老赵突然揪住他汗湿的衣襟，从三轮车座底下扯出张皱巴巴的纸，“城中村刘胖子家，三台空调趴窝！老子赌咒修好能赚八百！”
泛黄的维修单上印着两行手写字：
检查费100元/台
维修另算，上不封顶
落款处按着个油滋滋的红指印。
刘胖子家的防盗门嵌满仿古铜钉，猫眼折射出陈实拎工具箱的影子。门开时冷气混着麻将声涌出来，胖男人耷拉着人字拖，的脚踝蹭着门框上“财源广进”的金字。
“老赵呢？”刘胖子眯眼打量陈实磨出毛边的衣领，“派个拾破烂的糊弄老子？”
陈实蹲身开箱，扳手与管钳碰撞出清响：“外机电容全鼓包，换新包凉。”
“多少钱？”
“一台一百二，三台三百六。”
麻将桌旁烫卷发的女人嗤笑：“哟，比家政公司报的便宜一半呢？”
陈实摊开掌心。三枚新电容在工具箱绒布上排成队列，作者“落日听风吟”推荐阅读《拾荒者之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铝壳反射着顶灯，晃过刘胖子眯缝的眼睛。
第一台空调吐出凉风时，小默正趴在飘窗上画画。铅笔扫过刘家儿子丢弃的钢琴考级证书背面，线条在贝多芬头像上蔓生成外机管路图。
“爸，氟利昂压力针在抖。”男孩突然扭头。
陈实倏地缩回探向第二台外机的手。压力表指针卡在鲜红警示区，他指尖抹过铜管接口：“漏了。”
刘胖子啃着冰棍晃出来：“咋？要加钱？”
“铜管老化，换新管两百。”陈实扯过维修单背面写材料价，“不修会爆管。”
卷发女人尖叫：“讹钱呐！老赵说打包价三百六！”
工具箱“咔哒”合拢。陈实把电容收回塑料袋：“爆了别找我。”
防盗门即将关闭的瞬间，刘胖子肥厚的巴掌拍在门框：“修！但修不好全款不退！”
飘窗上的铅笔突然折断。小默翻过考级证书，在贝多芬愤怒的眉毛下画了台爆炸的空调外机。
第三台空调启动时，晚霞正烧透城中村杂乱的天线。陈实拧紧最后一颗螺丝，工具箱上摊开的维修单添了行新字：
铜管2米×100元=200元
材料实收
刘胖子甩出三张百元钞时，冰西瓜汁水滴在纸币上。陈实抽走两张六十，余钱推回去：“说好三百六。”
肥厚的手掌突然压住钞票：“等等！”刘胖子狐疑地摸出手机，“我找师傅验验。”
视频通话里穿工装的男人嚷嚷：“铜管换一米八十！电容收八十！兄弟你被宰啦！”
陈实抓起台旧风扇搁上茶几：“你验。”
风扇插头怼进插座瞬间，扇叶嗡鸣着转成金圈——那叶片不知何时被小默用金粉笔涂满，夕阳里甩出碎钻似的光斑。
“这破风扇…三年没转了！”卷发女人惊呼。
陈实扳开生锈的档位开关：“电容鼓包，顺带给换了。”他指尖轻点维修单空白处，“没收钱。”
刘胖子怔怔看着风扇搅碎霞光，突然抓过维修单，在“实收360元”底下补了行狂草：
保半年！
油渍未干的拇指狠狠摁在“修好！”两个字上。
老赵蹲在路灯下数钱时，小默的铅笔正在烟盒纸上飞舞。男孩把刘胖子签字的维修单拓在水泥地上，昏黄光晕里浮出清晰的价目表：
电容更换 ￥60
铜管维修 ￥100/米
清洗保养 ￥30
右下角画了枚带翅膀的电容，旁注：
诚信维修实诚价 保半年
陈实把一百八十块钱拍在老赵三轮车座：“你的抽成。”
老头捻钞票的手顿了顿，突然抽出张五十塞回陈实裤袋：“风扇电容钱老子出！”
夜风卷着烟盒纸掠过城中村污水沟，那张拓印的价目表贴上了“实诚旧物回收”的破招牌。月光爬过歪扭的字迹时，隐约可见铅笔在保修期旁添了行小字：
修好！爸说的。
当生锈的电容在谎言中鼓胀爆裂，陈实用海立牌的铝壳重新浇筑了诚信的刻度。而少年拓在烟盒纸上的价目表，终将在城中村呼啸的风里，长成比防盗门铜钉更坚硬的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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