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仓库锈穿的铁皮顶上，像撒豆子似的蹦出满地水花。陈实踮脚把最后一只塑料桶抵住漏水的豁口，泥汤子顺着桶沿往外滋，浇湿了摊在地上的“商业计划书”——那是小默用废弃打印纸背面画的：歪扭的仓库剖视图里，分类区用蓝色蜡笔标着“金属/电器/建材”，修复区画了把扳手，墙角还蹲着个火柴人举牌子，牌上俩字被雨水晕开了墨，依稀看得出是实诚。
“东墙根还能塞个拆解台！”
小默突然喊。男孩半个身子探进废机床堆，油污校服蹭上暗红的铁锈。陈实喉头一哽。这仓库是拿合金锯片换来的——上个月从废料堆扒拉出十七片德国货，老赵牵线卖给机械厂老会计，换回半年租金。可眼下这棚顶……
“比老赖的脸皮还漏。”老赵啐掉烟头，胶鞋碾进积水里。老头踢了踢墙根发霉的纸箱堆：“明儿我拉车沥青毡，糊上还能扛一季。”
陈实盯着小默画里那个举牌的火柴人。雨漏进桶底的闷响里，他忽然听见林芳砸门时的尖嗓门：“陈实！你让孩子住狗窝？”
天擦黑时仓库来了客。
电工老周拎着半麻袋断头铜线，进门先踹了脚垮塌的货架：“陈破烂，你这场子比我老舅公的坟还破！”可麻袋卸下时，里头滚出套九成新的液压钳。
“抵债的破烂。”老周搓着皴裂的手，“上回你说能修……”
陈实眼睛黏在液压钳的德标钢印上。这玩意二手市场喊价上千！他抄起改锥卸外壳，小默默契地递上强光手电——那是拿报废车灯改的，光柱劈开昏暗时，老赵己把老周按到塑料凳上：“废铜按市价，修好抽三成利！”
三方会谈在漏雨的棚顶下开场。
老周要现钱买降压药，老赵咬死修好再分账，陈实盯着液压钳弹簧槽里的淤泥，突然问：“周哥，城北拆迁楼是不是你在监工？”
塑料凳“嘎吱”一响。老周腰杆挺首了：“咋？想要拆楼的废料？”
“清运垃圾的活，”陈实把黄油抹进齿轮，“我包了。”
风卷着雨丝从破窗灌进来，吹动小默摊在膝盖上的账本：
收入
废铜22kg × 38元 = 836
支出
液压钳配件预支：120
老周借支药费：300
——
余：416
男孩铅笔尖在“余”字上戳了个洞。
暴雷是第三天晌午炸的。
陈实刚把“实诚旧物回收”的木牌挂上铁门，三辆摩托卷着沙尘堵了门。领头的光头踹翻分类筐，镀锌水管叮咣砸地：“谁准你收电子废料的？”
老赵抡起扳手要冲，被陈实死死按住。他认得那纹身——这片废品站是龙哥的地盘，专垄断电路板提炼。上回他修好五台废旧电脑转卖城中村，怕是犯了忌讳。
“龙哥要请陈老板喝茶。”光头脚尖碾碎半块主板，“要么交五千加盟费，要么……”钢管尖戳向小默刚画好的分区示意图，“拆了你这狗窝！”
仓库死寂。陈实指甲抠进门板裂缝，木刺扎进指缝渗出血珠。五千块是他和小默两年的饭钱，是补房顶的沥青毡，拾荒者之王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拾荒者之王最新章节随便看！是欠老周的配件费……小默突然抓起液压钳残骸往前一递：“叔，这个抵债行吗？”
光头狞笑着挥钢管！
“哗啦——！”
墙角的遮雨布猛然掀开。老周带着西个壮汉钻出来，工装沾满墙灰：“龙仔，上个月你扣我表舅的拆迁废铁……”他铁钳般的手捏住钢管，“要不要翻翻账？”
风波暂歇那晚，陈实在仓库门口点了三根烟。
一根插给老周——电工留下液压钳抵债，带着壮汉去城北盯拆迁了；一根递给老赵——老头正用沥青毡糊屋顶，骂声比锤子响；最后一根自己没抽，摁灭在“实诚旧物回收”的木牌上。
小默把分类筐搬到三轮车里。男孩踮脚挂上小夜灯，那是用废旧二极管串的，蓝光点亮时，车斗里的碎玻璃、铜线圈、齿轮全浮起幽光，像载了一车星屑。
“爸你看！”小默突然举起笔记本。
雨水泡皱的纸页上，《实诚旧物回收创业企划书》被重画成宇宙飞船：破仓库是船船舱，老周是机械臂，老赵是雷达站，液压钳变形成光子炮。飞船头部的驾驶舱里，火柴人举的牌子清晰如刻刀雕的——
实诚号，前往尊严星云
陈实把合金锯片残骸按进儿子掌心。金属寒光映着男孩眼底的星河，也映着铁门上新刻的凹痕——那是光头砸场子时留下的，歪斜如刀疤，刚好穿过“实诚”的诚字。
“明天买红漆。”陈实抹了把脸，铁锈混着夜露蹭在颧骨上，“把字……描亮点。”
半夜暴雨突袭。
陈实惊醒时，屋顶沥青毡被掀飞，狂风卷着冰雹砸进来！他扑向货架保护修好的电器，却听见隔壁棚传来闷响——
小默蜷在遮雨布下，怀里死死护着分类账本。男孩脚边，那盆从旧屋带来的绿萝被冰雹砸烂，瓷盆碎片割破他小腿，血混着泥水流进地缝。
“账……没湿。”小默把本子塞给父亲。
陈实撕下衣摆裹住儿子伤口，血瞬间洇透布料。他抱起孩子冲向门口，却撞见老赵在暴雨里发疯——老头正用身子压住飞卷的沥青毡，嘶吼融进雷声里：“压住！老子不信挺不过这天！”
一道闪电劈亮仓库！
陈实突然瞥见东墙根在漏水——那是小默规划拆解台的位置。水流冲刷着墙根淤泥，渐渐露出半截石碑。碑面坑洼，但“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八个阳刻繁体字，在电光下如淬火的剑。
“前清当铺的镇宅石，”老赵喘着粗气踹开垮塌的货架，“三十年前这仓库……本就是诚信铺子！”
冰雹砸在石碑上铮铮作响，像捶打淬火的铁。陈实把小默扶到干燥处，转身抡起铁锤——
“哐！”
锤头砸穿腐朽的地板，撬棍沿着石碑边缘狠狠一别！
当实诚木牌在暴雨中轰然坠落时，陈实正把千斤顶塞进石碑底座。淤泥漫过他脚踝，石碑一寸寸升起，露出底部深刻的两行小楷：
以残躯担公道
以碎玉补乾坤
当砸场的铁棍在“诚”字上劈出裂痕，陈实用百年前的石碑托起崩塌的招牌。冰雹砸碎的不仅是遮风棚，还有他心底最后那点体面幻觉——可少年藏在账本里的星河战舰，正将锈蚀的废铁场点燃成发射台：那些被世人鄙弃的残骸，终将锻造成飞往尊严星云的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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