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实蜷在废品站墙角啃冷馒头时，裤袋里的老年机突然炸响。震动声顺着大腿骨窜上天灵盖，半块馒头噎在喉管里火辣辣地烧——这是专设的催债铃声，他给每个债主都录了不同的狗叫声。
"汪！汪汪！"
老赵的三轮车吱呀碾过，车斗里成捆的空调铜管闪着暗金冷光。陈实盯着手机屏上"王经理"三个字，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戴着大金链子的男人把借据拍在潮湿的床板上，油墨混着霉味渗进他肺里。
"陈哥，你家小默该上美术班了吧？"电话里的声音甜得像毒蜂的蜜。
催债电话是门行为艺术。
王经理深谙此道。他从不提钱字，只在每周三晌午准时问候：第一次夸小默校服干净，第二次提醒城中村水质致癌，第三次寄来私立中学招生简章。此刻听筒里的声音黏腻如蛇信："城西新开了家油画体验馆，孩子有天赋别耽误啊......"
陈实的手抠进废铁堆，生锈的金属屑扎进指甲缝。三天前他刚在垃圾场扒出半吨电机废铜，却被老赵截了胡。此刻债主的每句话都像在铜管上敲击，奏出精准的恐惧交响曲。
"我明天......"
"不急不急，"王经理笑着打断，"听说你上个月把腰伤复发的药停了？我们老板最敬重硬汉，特意让我捎点补品。"电话那头传来塑料袋窸窣声，像毒蛇蜕皮。
小默蹲在铁皮屋门口补帆布鞋。
断针扎进指尖时，他听见父亲刻意压低的咆哮："动孩子试试！"男孩睫毛颤了颤，铅笔在鞋面画出道弯曲血线——这是美术老师教的晕染技法，用红药水当颜料。
屋内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陈实踹翻了装螺丝的油漆桶，三年前林芳用这桶刷过儿童房的淡蓝墙漆。满地螺丝钉蹦跳着滚向墙角，撞上小默藏在床底的铁盒——里面整齐码着十二管颜料，标签上标注"超市临期特价：5元"。
"爸，我煮了面。"
小默的声音从门缝飘进来时，陈实正把额头抵在霉斑墙面上。水泥的阴冷渗进颅骨，他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催债人用打火机燎烤借据边角，火苗距离小默的画纸只剩0.01毫米。
债主登门是在傍晚六点零七分。
陈实认得这个时间——高压锅喷气阀发出濒死般的尖啸，锅盖边缘溢出的面条糊糊正烫伤灶台旧报纸，头条标题《本市破获暴力讨债团伙》被烫出个黑洞。
"陈哥脸色不太好啊。"王经理的鳄鱼皮鞋避开满地狼藉，金丝眼镜反着冷光。两个花臂青年堵住门框，其中一个抛接着未开封的胰岛素针剂盒。
陈实的视线黏在药盒上。他上周刚把注射剂量减半，落日听风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此刻太阳穴突突跳动的血管像要爆开的铅丝。小默突然从里屋探出头："张老师来电话，说我入选美术集训班了。"
空气凝固了五秒。王经理的笑声打破寂静："好事啊！我们公司正好有教育贷......"
催债人留下的黑色塑料袋里，装着三样东西：过期的虫草礼盒、带血渍的棒球棍照片、小默的素描本复印件。
陈实瘫坐在废品堆里，指尖着素描本复印件上的《拾光者》。画中他弯腰捡拾的合金碎片被红圈标记，旁边批注着某机械厂的零件编号——这正是他前夜在垃圾场错失的那批货！
老赵的三轮车印突然在脑海闪现。车斗里成捆的铜管、刻意偏移的行驶路线、最近总在废品站附近晃悠的陌生面孔......陈实猛地抓起半截镀锌钢管，铁锈味混着血腥气冲上喉头。
"爸，"小默不知何时蹲在身边，手指点着画中碎片，"这种带锯齿的金属，老钢厂拆迁时有很多。"男孩从鞋底抠出块铁片，边缘的三角齿痕与画中如出一辙。
二十三时十西分，陈实攥着铁片敲开废品站铁门。
看门老头的手电筒光柱里，满地合金碎件泛着幽蓝冷光。陈实举起铁片："这种型号的切割机齿轮，你们按废铁价收？"
"有本事自己去扒啊。"老头嗤笑，"西郊垃圾填埋场，昨晚刚倒进去三十吨。"
陈实瞳孔骤缩。他认得这个型号——五年前帮机械厂处理滞销件，这种合金齿轮每公斤回收价是废铁的西倍！
手机突然震动。王经理发来彩信：小默蹲在美术教室窗外的偷拍照片，玻璃反光映出三个花臂人影。附言："孩子有梦想是好事，我们老板想赞助全套画具。"
陈实把铁片按进掌心时，小默正在昏黄路灯下临摹《拾光者》。
男孩用红药水在画纸角落添了轮血月，月光下无数佝偻身影正在垃圾山上弯腰。他不知道父亲正在规划最危险的路线：翻越西郊垃圾场铁丝网、避开夜间巡逻队、在三十吨腐臭中寻找合金齿轮......
更不知道陈实口袋里装着刀片——不是用来防身，是为在关键时刻，用自己的血染红债主想要的"货物"。
当催债铃声再次撕裂夜幕时，陈实按下接听键："明天下午，带电子秤来收债。"他最后看了眼儿子笔下血色的月光，转身走向垃圾场方向。
当催债铃声化作绞索，当素描本成为讨债筹码，陈实在血色月光下启动了命运的齿轮。那些被标注的合金碎片，既是暴力催收的导火索，也是绝境翻盘的密码。而少年用谎言编织的"美术班"，正在废墟上搭建起最后的庇护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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