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入口的第三盏路灯是陈实精心挑选的“宝地”。昏黄光晕刚好罩住三轮车斗，修好的小台灯、电风扇、旧工具箱一字排开，金属件被他用砂纸打磨得锃亮，像一排沉默的士兵。
“赵爷爷说，这儿九点前没人管。”小默蹲在车尾，铅笔在记账本上飞快移动：“台灯十五块，工具箱三十……”
陈实喉咙发紧。这些数字是他通宵修复的成果——工具箱缺了三个钻头，他从废五金堆里配齐型号；台灯底座锈穿了，他剪了易拉罐皮铆上补丁。此刻它们躺在褪色绒布上，像等待认领的弃儿。
“爸，有人来了！”小默突然拽他裤腿。
穿睡衣的女人弯腰试风扇开关，叶片转起的风掀动她额发：“能保修不？”
“一个月内坏了，免费修！”陈实脱口而出。这是当年开建材店的承诺，此刻从喉咙里滚出来，带着铁锈味的生涩。
女人掏钱时，小默把台灯往前推了推：“阿姨，这个省电。”
三十五块钱递过来的瞬间，陈实听见自己心跳砸在车板上。
老赵的警告是裹着油条传来的：“西头‘疤脸李’刚被抄了摊，那帮穿蓝皮的今天疯得很！”
陈实捏紧刚修好的折叠桌腿。疤脸李是这片“破烂王”里的狠角色，三轮车焊了铁笼防抢货。连他都栽了……
“收拾！”陈实猛地扯绒布。
太迟了。
白摩托的车灯像手术刀劈开夜市。扩音器的嘶吼炸响：“全部收摊！立刻！”
人群瞬间溃散。卖糖炒栗子的老妇掀翻铁锅，滚烫石子泼在陈实脚背上；炸串摊主推车猛冲，油锅泼出的热浪燎焦了小默一缕额发。
“东西不要了！”老赵嘶吼着拽陈实胳膊。
陈实却扑向三轮车——工具箱里藏着合金锯片！那是他前天从拆迁楼扒出来的宝贝，能换儿子半年画纸钱！
穿城管制服的男人己经按住工具箱。
“同志，这真是自家用的……”陈实试图扳开对方手指，触到冰凉制服纽扣的刹那，他想起法院封条上的红印章。
“松手！”年轻城管猛地掀桌。折叠桌腿狠狠磕向陈实膝盖——那是他通宵焊接的加固件。
剧痛跪地的瞬间，他看见小默像发炮弹撞过来。
“别碰我爸！”
帆布书包狠狠砸在城管小腿上。拉链崩开，画具天女散花般迸溅。颜料管被踩爆的脆响里，男孩展开手臂护住满地狼藉，后背紧紧抵住倾倒的三轮车。
城管怔住了。他脚边躺着撕破的素描本，最新一页画着戴手套的手正修补风扇线圈，标题是《爸爸的手会发光》。
没收单甩在陈实脸上时，油墨味呛得他咳嗽。
“暂扣车辆及经营物品，限期到队里处理。”钢印压着“三轮车一辆、旧工具箱一套”——那是他吃饭的家什，是小默的校服钱，是赭石颜料二十八块五的重量。
老赵从墙角阴影里钻出来，往城管手心塞了包烟：“孩子不懂事……”
烟被拍落在地。车轮碾过烟盒的咔吱声里，陈实捞起半管幸存的白色颜料，在没收单背面飞快涂抹。
小默突然蹲下扒拉垃圾堆。
“找这个？”城管从三轮车斗拎出个铝合金窗框——陈实今早刚给它镶好有机玻璃，打算当展示架用。
“垃圾还当宝？”窗框砸进沟渠，浊水溅了陈实满身。
午夜钟声敲响时，父子俩在污水沟里打捞。
小默突然举起湿淋淋的窗框：“爸！看这里！”
沟底污泥糊住的角落，烙着模糊钢印：“红星机械厂·精密仪器专用”。
铁皮屋地板上，没收单背面渐渐显形。
陈实用白颜料覆盖了处罚金额，凸起的数字在光照下显出幽灵般的轮廓：￥2000。
“够买新三轮了。”小默轻声说。
陈实却盯着墙角——铝合金窗框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红星机械厂，正是半年前倒闭的那家！他心跳如雷：那些“报废”设备里，会不会藏着更多带钢印的“垃圾”？
“明天……”陈实嗓子哑得像生锈铰链，“爸去求赵爷爷件事。”
他蘸着最后一点白颜料，在窗框钢印旁重重描摹。月光流过崭新的“S”形补丁——那是他拆了铁皮屋漏雨盆焊上去的加固件，此刻像道闪电劈开黑暗。
当城管的铁腕碾碎街角微光，陈实在罚单背面用白颜料复刻了生存的价码。而污水沟里捞起的铝合金窗框，钢印下藏着机械厂的秘密遗产——它将在未来的章节里，成为捅破命运铁幕的第一把改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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