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铁皮屋顶敲打第七天,霉斑己从墙角爬上饭桌腿。陈实蜷在凉席上,腰椎的钝痛像生了锈的锯齿来回割扯。止痛膏药空壳被捏扁扔在墙角,和蟑螂尸体粘在一起——那是他昨夜翻遍所有口袋凑钱买的最后一贴。
“爸,物理竞赛报名表。”小默的声音穿透雨幕。
男孩校服肩线勒出瘦削的肩胛骨,报名费数字印在纸角:120元。陈实摸烟的手顿住,烟盒里只剩半截受潮的烟丝,像他皱缩的指望。
“下月交。”他嗓子哑得像砂纸磨铁。
小默没说话,铅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个小洞。陈实知道儿子算过账:昨天卖废品的收入是十七块三,仓库租金还欠两个月。
巷口修车摊的篷布下,老赵正拿塑料桶接雨水。
“腰杆又罢工?”老头晃了晃手里输液瓶改装的酒壶,浑浊液体泛着黄,“整口?比膏药管用!”
医用酒精混着劣质高粱的冲味扑面而来。陈实本能后退,腰椎却猛然抽搐,疼得他撞上生锈的货架。货架顶端的铁皮工具箱哐当作响——那是他最后的家当,装着能辨认金属型号的游标卡尺、修复电器的简易焊枪。
“死要面子活受罪!”老赵把酒壶塞进他手里,“城西废车场新堆了批货,几个狗日的保安喝懵了……”
壶口抵住嘴唇时,陈实看见雨水在泥坑里砸出的泡泡。小默画过这样的水洼,取名《会呼吸的土》——可他现在只想让疼痛停止呼吸。
第一口辣得像吞刀片,第二口滚进胃里却腾起暖雾。
老赵的声音忽远忽近:“……报废车里扒拉出铜线圈,裹在烂座套里……那保安队长眼皮耷拉着……”
陈实脊椎的疼痛神奇地消退,工具箱在视野里浮出柔光。他想起二十岁第一次喝庆功酒,林芳抢走他的杯子嗔怪“醉了谁签合同”,而此刻胃里烧灼的热浪正托着他往上飘,飘过法院封条,飘过催租的砸门声……
“后半夜去,麻袋我都备好了!”老赵的烟头在雨雾里猩红闪烁。
陈实突然攥紧酒壶。铜线圈——小默的竞赛费、下月房租、止痛膏药全在唾手可及处摇晃。
铁皮屋的灯泡比往常昏黄。
小默正往调色盘挤颜料,赭石色只剩干瘪的一小段。陈实视线扫过墙角帆布包,那里本该塞着换颜料的废品——可他今天没捡任何东西。
“竞赛……”男孩蘸水的笔尖悬在纸上,“老师说能自学。”
酒劲轰然退潮,腰椎的锯齿重新开合。陈实抓过酒壶猛灌,却呛出满眼酸泪。小默默默推来半杯凉水,杯底沉着两颗洗干净的瓶盖——那是他放学路上捡的啤酒盖,边缘磨得发亮。
“卖废品有钱。”陈实抹着嘴起身,工具箱撞得床架呻吟。
“雨太大。”小默突然按住工具箱把手。父子俩指尖相触的瞬间,陈实看见画纸未干的风景:暴雨中的废品山,佝偻身影正把瓶盖按进泥泞里。
夜雨浇透城墙根时,陈实拖着麻袋钻进废车场。
车壳堆成的钢铁坟场里,老赵正用钢筋撬车门。陈实摸到后座鼓胀的座套——指尖传来熟悉的金属触感!
“快割!”老赵扔来锯片。
合金锯齿卡进织物缝隙的刹那,远处突然炸响犬吠。陈实手一抖,锯片刮破掌心,血腥味混着铁锈冲进鼻腔。黑暗中有光柱扫来,保安的咒骂声裹着雨声逼近:“剁了偷铁贼的爪子!”
麻袋从陈实肩头滑落。铜线圈暴露在电筒光下,像条僵死的金蛇。他踉跄后退,腰撞上尖锐的车窗框,剧痛中听见老赵的嘶吼:“跑啊!”
污水沟的腐臭灌满肺叶时,陈实瘫在租屋楼下。
工具箱摔开了,游标卡尺插进泥里,焊锡丝滚进臭水洼。他摸索着掏出酒壶,铁锈和血垢糊满壶身。
壶口再次抵住嘴唇的瞬间,顶楼传来推窗声。
陈实抬头。铁皮屋的破窗帘被掀开一角,小默的脸贴在玻璃上,手里举着未完成的画——暴雨倾泻的画纸中央,工具箱躺在地上张开嘴,露出内衬上小默用铅笔写的字:“爸的魔法箱”。
酒液从壶口溢出,混着雨水流进衣领。陈实突然发疯般砸碎酒壶,玻璃碴刺进掌心,却远不及他胸腔里爆开的绞痛。
小默蹲在工具箱边擦泥水时,陈实正把带血的玻璃碴扫进簸箕。
“保安没追来。”男孩声音平静,“赵爷爷从另个方向跑了。”
陈实僵住。扫帚柄上的木刺扎进他带伤的掌心,疼痛却异常清醒。他想起铜线圈缠在座椅弹簧上的样子——那根本不是随意丢弃的废料,分明是报废厂设的饵!
“竞赛费……”小默忽然从工具箱夹层抽出张广告单,那是电器维修铺的招工启事,“我能放学去当学徒。”
陈实夺过纸撕得粉碎。碎屑纷飞中他抓起游标卡尺,金属冷光映出他猩红的眼:“明天!明天爸让你交上钱!”
当酒精编织出虚幻的救赎之路,陈实在盗窃的悬崖边嗅到陷阱的血腥;而少年在画纸藏匿的告白,终成勒住坠崖者最坚韧的绳索——父爱的救赎从不在浑浊的酒液里,而在工具箱内衬的铅笔字中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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