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瓶散装高粱酒在桌脚晃荡,像条垂死的黄鳝。陈实蜷在霉湿的草席上,指尖烟头烫到褥子才猛地惊醒——劣质棉花烧焦的糊味混着酒臭,熏得梁柱上《拾光者》素描里的合金碎片都模糊了。
“老陈!西区拆迁废料!”门外老赵的破锣嗓扎进来。
陈实踢翻酒瓶去开门,铁皮震落的灰迷了眼睛。老赵拎着半扇锈铁门板挤进屋:“钢厂扒下来的!够换三斤挂面!”
汗珠顺着老汉沟壑般的皱纹淌进衣领。陈实摸出五块钱塞过去,老赵却推开他手腕,浑浊的眼珠钉在草席烟洞上:“小默明天期中考吧?”
小默回家时,陈实正用改锥撬门板的铜合页。男孩校服后背洇着深灰汗印,帆布书包带勒进瘦削的肩胛骨。
“爸,物理卷子。”作业本摊在门板边,红笔批的“97”像道新鲜伤口。陈实喉结滚了滚,摸出裤袋里最后两枚硬币:“买袋榨菜。”
孩子没接钱。铅笔盒咔哒轻响,半块桃酥推到父亲沾着铁锈的掌心:“食堂发的。”
陈实突然暴起!酒瓶砸向墙角瞬间,小默扑向作业本——泛黄纸页飞扬如惊鸟,露出底下夹着的素描:醉汉蜷在草席呕吐,满地酒瓶碎成尖刀,画名是《被泡烂的合金》。
“你画老子?!”陈实揪起儿子衣领。
搪瓷杯摔向铁皮墙的爆响中,小默突然指向满地碎瓷——月光穿过屋顶破洞,在瓷片锋刃上映出晃动的光斑,像极了他画里那片被酒精泡烂的金属。
“上个月,”男孩嗓音裂着沙,“您在这捡的铜阀芯,换了我的新颜料。”
碎瓷堆里,半枚“永固”商标的蓝漆在反光。陈实想起那天下暴雨,他跪在污水沟摸阀芯时,小默举着塑料袋罩住他头顶。孩子校服裤腿浸满泥浆,却把画板护在怀里滴水未沾。
敲门声又响。老赵端着豁口海碗,酸菜面热气蒸腾:“爷俩趁热分!”
陈实僵着不动。老汉弯腰拾起作业本,突然用指甲刮过“97”的红批注:“小默这分,够换钢厂废料优先挑拣权。”他掏出油腻的账本,某页密密麻麻记着:
6.13 陈实捡铜阀芯×2(小默颜料钱)
6.28 小默物理92分(换老张头废电机)
7.4 小默英语95分(抵仓库半月租金)
“孩子拿命挣的分,你拿钱换酒?”老赵把面碗怼到陈实鼻尖下,“闻见没?这才是人吃的!”
小默蹲在碎瓷堆里扒拉。陈实以为他在捡画纸碎片,却见孩子拈起块三角瓷,在作业本背面急速演算:
铜合页重量=长×宽×厚×密度(7.3)
当前废铜收购价¥46/kg
门板残值≈¥17.8
月光挪到孩子开裂的指甲缝里,陈实突然看清画纸碎片背后的字——那是他三个月前醉醺醺写的承诺:
“爸戒酒,存钱租铺面”
承诺底下,小默用红笔添了行小字:
“我信”
后半夜铁皮屋响起金属摩擦声。
小默惊醒时,陈实正把高粱酒倒进排水沟。琥珀色液体漫过碎瓷片上的“永固”商标,男人突然抄起酒瓶砸向合金门板!
玻璃碴迸溅如星雨,陈实从瓶底抠出颗滚圆的玻璃珠。月光穿过珠子,在《拾光者》素描上投下璀璨光斑——正笼罩画中佝偻背影拾起的金属碎片。
“像不像…”陈实嗓子像砂纸磨铁,“你画的那道光?”
男孩抓起玻璃珠按进父亲掌心。冰冷坚硬的触感中,陈实摸到珠体上细微的凸痕:那是小默用圆规尖刻的西个字——
“拾光者永存”
当酒精浸泡的承诺在碎瓷片上现出原形,陈实终于看清:儿子用物理公式计算的不是废品价格,而是父亲灵魂的残值率。那颗裹挟着红字的玻璃珠,将成为他余生最锋利的量具——能量出画纸背面“我信”二字重量的,唯有在绝望泥沼中依然反光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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