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默蹲在公厕外的水沟边洗调色盘。
劣质丙烯颜料结成硬块,他用指甲抠了半天,指缝里嵌满蓝绿色残渣。美术老师要求下周交水彩作业,可他只有三支断头马克笔——红色早己干涸,蓝色洇透了五张草稿纸,绿色是陈实从废品站捡来的电工笔,画出的线条带着刺鼻的松香味。
“用这个吧。”扎马尾的女生递来半盒蜡笔,包装盒上印着日文。小默盯着她校服袖口的香奈儿双C刺绣,摇了摇头。他翻开作业本,背面是用圆珠笔勾勒的速写:铁皮屋顶的霉斑像星座,陈实弯腰分拣废品的侧影像座山。
“装什么清高!”女生踢翻了洗笔的塑料瓶,混着颜料的脏水溅湿他磨破的鞋面,“你爸不就是捡破烂的吗!”
陈实发现儿子在数硬币。
七十二枚一毛的,八枚五毛的,整整齐齐码在月饼铁盒里。小默把盒子藏在床底,压着张皱巴巴的价签:樱花牌24色水彩笔——特价69.9元。
“爸,我想……”男孩在饭桌上开口三次,又三次把话咽回喉咙。最后那勺酱油拌饭他扒得极慢,米粒粘在嘴角像粒苍白的痣。陈实突然起身,衣角带翻了搪瓷杯,二十西枚硬币叮叮当当滚进墙缝。
那夜城中村停电。陈实就着月光翻遍所有裤兜,凑出西十三块七毛。废品站老赵的鼾声中,他摸走了墙角半瓶红星二锅头。
旧商场后巷的垃圾箱泛着酸腐味。
陈实戴了三层口罩仍被熏得流泪,手套扒开腐烂的菜叶和卫生巾,指尖突然触到冰凉的金属盒。那是个被踩扁的樱花牌水彩笔包装盒,十二支断笔混在馊水里,像条僵死的彩虹鱼。
“喂!偷东西啊!”保安的手电筒光柱劈过来。
陈实护住铁盒狂奔,身后传来玻璃瓶炸裂声。他翻过围墙时被铁丝划破小腿,血渗进鞋帮也顾不上疼——盒子里有支紫色水彩笔还能用,那是小默画星空最需要的颜色。
小默在窗台养了盆仙人掌。
那是他从拆迁废墟里挖的,种在捡来的破搪瓷盆里。此刻他正用紫色水彩笔给花苞上色,陈实的影子突然投在画纸上。
“这个……能用吗?”父亲从背后伸出手,掌心躺着支笔杆开裂的水彩笔。小默嗅到了熟悉的馊臭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转身时碰倒了仙人掌,陶片割破手指,血珠滴在画纸上的花苞旁,像粒突兀的露水。
陈实慌着找创可贴,没看见儿子把断笔按在心口,睫毛上挂着未落的泪。
美术课代表把作业贴在教室后墙。
小默的画被钉在角落,《铁皮屋的星空》用的是作业本和圆珠笔。而此刻他攥着那支紫色断笔,在旧台历背面涂抹:穿灰夹克的男人在垃圾山上弯腰,指尖捏着半截彩虹。
“这是你爸?”班主任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她手指抚过画中男人佝偻的脊背,“市里有个困境儿童绘画展,我想推荐这幅。”
小默突然抢过画纸撕成两半。碎片纷纷扬扬落进垃圾桶时,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我爸不是困境。”
陈实蹲在网吧后巷等人。
穿连帽衫的少年扔来塑料袋,里面是整套樱花水彩笔,标签还挂着商场防盗扣。“说好的啊,三十块卖你。”少年捻着钞票对光验真伪,“偷拍女生换卫生巾的视频,再加五十。”
雨点砸在塑料袋上啪啪作响。陈实想起小默撕碎的画,想起教室后墙那些光鲜的水粉画,想起儿子说“紫色够用了”时的微笑。他慢慢站起来,防盗扣尖锐的棱角刺破掌心。
“两清了。”他把水彩笔塞进垃圾桶,转身时听见少年鄙夷的嗤笑:“假正经!”
小默发现窗台多了个塑料袋。
崭新的24色水彩笔躺在仙人掌旁边,价签被撕得干干净净。他跑到公用水房,看见陈实正对着镜子贴创可贴,小腿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爸,”男孩举起水彩笔,声音发颤,“商场今天搞抽奖,我中的。”
陈实抹了把镜上的水雾。雾气重新聚拢时,他看见儿子把仙人掌最大的刺掰下来,插在了自己那盆小小的绿植上。
当一支水彩笔的价值需要用尊严称重,当仙人掌的刺成为谎言的量尺,陈实在淤泥深处打捞彩虹,而小默在画纸上刻下最痛的星空。这场关于色彩的渴望,终将以某种更残酷的方式,刺破父子间心照不宣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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