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霉斑在梅雨季长出了绒毛。陈实咽下最后半块过期面包,喉头窜起铁锈般的酸腐味——这是连吃七天的第三箱临期货,肠子早被防腐剂腌成了腌菜缸。
墙角电子秤的读数刺痛他眼睛:54.3公斤。比上个月又轻六斤。当年“实诚建材”开业时,他站在红绸下挺着82公斤的肚子剪彩,金剪刀差点卡进皮带扣里。
“爸,水。”小默把搪瓷缸推过来,缸底沉着昨夜捡的合金碎屑。陈实猛灌一口,混着金属腥气的凉水压下胃里翻涌。他不敢看儿子:那身蓝校服袖口又短了半寸,细瘦的手腕像截剥皮的柳枝,硌在他视网膜上生疼。
城南废品场的地磅前,老赵的三轮车歪在泥坑里。车斗废铁撒了一地,合金锯片混进生锈的自行车架,像金子掉进粪堆。
“陈瘸子!”刀疤脸一脚踩住老赵的秤砣,唾沫星子喷在账本上,“这月‘地皮费’涨三成!”
陈实佝着腰去捡锯片,后腰旧伤突地一抽。冷汗糊住睫毛时,他听见刀疤脸的嗤笑:“捡破烂还戴劳保手套?装你妈上等人!”
那只磨破食指的手套,是建材店倒闭时唯一带出的体面。陈实把它藏进裤袋,像藏一块溃烂的皮。
小默的铅笔尖在试卷上戳出黑洞。
班主任的嘴开合着:“……家长会定在周五……”
男孩盯着窗外的云,想起昨夜父亲蜷在门板上的睡姿——陈实把唯一干爽的褥子让给他,自己后背紧贴渗水的墙。月光照在那件裹着塑料袋的“衬衫”上,领口别着枚生锈的工牌:“实诚建材总经理 陈实”。
“陈默!”粉笔头砸中额角。
全班目光织成蛛网,粘在他起球的校服上。前排刘胖子的新球鞋碾着地面,鞋底“AJ”印花像两枚烙铁,烫穿小默的视网膜。
机床配件压弯陈实的脊梁时,暴雨泼了下来。
三十七公斤的铸铁齿轮,是他用三顿早饭钱从倒闭厂区扒出的“宝贝”。泥浆灌进胶鞋,每步都像踩在刀尖。老赵的呼喊隔着雨幕:“扔了吧!命要紧!”
陈实想起小默画展的报名费。
他抹了把脸,雨水混着额角的血淌进嘴角。铁锈味冲上颅顶的瞬间,过期面包的酸腐猛然反刍——
“呕!”
黄绿秽物喷在齿轮上。陈实跪进泥坑,指关节抠着冰冷的铸铁纹路,像抓住沉船的锚链。
小默踮脚把《拾光者》贴在门板时,听见了巷口的闷响。
老赵的三轮车碾过水洼,车斗里蜷着团泥浆裹着的人形。陈实被搀进门时,左腿裤管撕成布条,膝盖血肉模糊地粘着砂石。
“摔、摔了跤。”父亲眼神躲进墙角裂缝。
男孩沉默着端来盐水。棉签触到伤口的刹那,陈实小腿肌肉猛地抽搐。小默忽然掀开他后腰——巴掌大的青紫淤痕像发霉的菌斑,在惨白皮肤上绽开。
“机床齿轮砸的。”老赵叹气,“为省五块钱运费……”
陈实暴喝:“老赵!”
搪瓷缸砸在地上,合金碎屑溅进床底。
后半夜,陈实在高烧里看见林芳的脸。
女人举着拍卖槌,法院封条缠成裹尸布。他挣扎着去抓,指尖却穿过虚影,只捞到枕边冰凉的毛巾。
昏光里,小默伏在矮凳上涂画。
男孩咬破的食指抹过纸面,赭石色混着血丝,在《拾光者》新稿上洇开:佝偻身影在暴雨中扛着巨大齿轮,齿轮纹路里藏着“父”字凹槽,而齿轮缝隙透出的微光,正照亮泥坑里呕吐物的形状——那滩秽物被画成熔化的金块。
陈实别过脸,泪水砸进霉斑滋生的床单。
他听见剪刀的轻响。小默把画裁成两半,带血的那半塞进他掌心,另一半贴在呕吐的齿轮位置。
“明天,”男孩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帮您搬。”
当呕吐物玷污最后的体面,当伤口撕开逞强的伪装,陈实终于看清儿子画里的真相:那些他视作耻辱的溃败痕迹,在小默的笔下全成了淬炼真金的火焰。而少年剪开的画纸,是比合金更坚硬的契约——他用半幅《拾光者》,接住了父亲坠落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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